聽了這話,樗裡錯眼珠子差點沒有掉出來:這他母的是人話嗎?眼下還有一個死了全家的呢,也正心頭傷痛呢,你怎麼不說?你眼瞎啊?
知共尉是為了臨江王國穩定的大好局麵,不得已對黃極忠做出安撫,但眼看著自己成為了那個安撫的代價,全家人眼看著要白死,樗裡錯心下無儘冰寒滋生,看共尉的眼神,變得無比冷漠、冷酷。
接下來,麵對共尉的再三勸慰,樗裡錯自始至終低垂著頭悶不做聲,好像已經徹底認命。
對此共尉倒是並不感到意外,他心下無比清楚,樗裡錯這位大司馬是他近兩年執意提拔起來的,所有的權勢都來自於自己這位王上,本身並沒有什麼力量,故而眼下那怕心頭怨恨,形勢不如人,最終也隻能低頭認命。
安撫了幾句後,自覺儘到了王上的職責,共尉揮了揮手,讓武信將樗裡錯送出宮去。
中涓武信扶著樗裡錯的胳膊,一臉謙恭,低眉順目,恭恭敬敬向外送他。
樗裡錯一步一步慢慢走著,眯著眼看著灰蒙蒙的天空,以及漂浮的稀疏淡黃的雲朵,輕輕拍打著武信的手,語氣幽幽的道:“武信啊,記得你原先不過是江陵城內一名破落戶,與人爭執,怒而將人殺死,被投入了牢獄。是誰救了你,並且一力提拔,讓你得有今日尊榮富貴?”
“完全得益於大人,大人待武信視若子侄,恩重如山。”武信身軀一抖,垂頭低聲道。
樗裡錯長歎口氣,垂淚傷感的道:“恩重如山就不說了。我已經老了,而今全家又被殺光了,再沒有彆的親人。以後,你就是我的兒子,為我養老送終吧。”
說完,短短一夜間兩鬢添了不少銀絲的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恢宏巍峨的宮殿,聽聞宮殿內再次迫不及待傳出的舒心悅耳的樂舞,忽然抱著老母雞一樣肥碩的身軀,“咯咯咯”大笑起來。
他笑得是那麼大聲,那麼用力,直彎下腰去,眼角都笑出了淚來。
在這一刻,樗裡錯感覺自己的以往就是一個笑話。
在這一刻,樗裡錯清楚知道,想要報仇雪恨,這位臨江王是指望不上了。
——不過,幸好還有人能夠指望得上。
夜間先是在迎賓館邸坑殺了黃極忠兒子,然後在江陵城東又大敗黃極忠,將黃極忠私自調動的三千北軍騎兵,連帶六百家族甲士,給打了個落花流水,取得全勝,屈複等一乾將領都極力勸說項昌,立即返回伯丕大柱國的莊園,坐觀其變。
黃極忠畢竟是臨江王國大將軍,而今被蹂躪成這個樣子,共尉這位臨江王會作何想,委實讓人拿捏不定。萬一他勃然作色,選擇站黃極忠,到時候回到江陵城內的他們可是連逃都無處逃。
項昌經過一番思索後,擺手輕笑道:“你們也太高看共尉了,他,不過塚中枯骨而已。”
當即拒絕諸位將領的提議,在孟夏校尉帶領的殘餘城門衛的護持下,選擇重新進入江陵城,返回迎賓館邸。
當然為安穩起見,項昌自一千大楚精騎中選出了一百幾十騎,補充進了孟夏校尉的騎兵中,重新補足了三百。然後讓屈複率領剩餘大楚精騎,潛伏在江陵城東的山間,做好應對一切變化的準備。
而果不其然,事情走向與項昌預想的彆無二致,一直到下午眼看黃昏了,王宮內依舊是毫無動靜。麵對黃極忠夜間私自調動數千北軍騎兵,在江陵城東大戰大楚使者團這等驚天變故,共尉這位臨江王詭異的保持了沉默,沒有絲毫表示,好像這一切並沒有發生過一樣。
始終難以放心的典客莊容,穿戴冠冕,找了個借口進宮拜見,窺探動靜,卻得知共尉這位王上邊欣賞歌舞邊與近侍宴飲,喝得酩酊大醉,在軟榻上睡如死豬……
接到莊容傳回的確切信息,跟隨項昌重新進入江陵城的項喜、田兼等將領,匪夷所思之餘,對項昌不免敬若神人,卻也對著王宮心下狠狠“操”了一句。
項昌則連連冷笑,對共尉的鄙夷更增一層:怪不得前世守著偌大一個臨江王國,最後落的被劉邦捉去雒陽砍掉腦袋的淒慘下場,所有王國重臣紛紛倒戈投降,這共尉的才具在太平盛世做個守成之君還算馬馬虎虎,在這等龍蛇起陸、一堆最頂尖強者相互撕咬爭奪的亂世,無疑就很不夠看了。王國內大司馬、大將軍、大柱國三根支柱,他居然一根都薅不住,最後落得那般下場還真是咎由自取。
“長公子,大司馬樗裡錯又來了,要求拜見您。”莊容一臉古怪,快步走來,對項昌小聲稟報道。
看著神色冷怒,氣勢洶洶快步而來的大司馬樗裡錯,安然跪坐雅室內的項昌,露出饒有興趣的意味兒。
好像怕引起項昌忌諱,大司馬樗裡錯進宮見駕時的哭喪棒、孝子帽都統統丟棄不見了,僅僅一身縞素,簡潔清爽。
一步步走到項昌跟前,樗裡錯規規矩矩拱手一拜,昨夜前來時那小人竊居高位那跋扈張狂模樣一絲不見。
“長公子,我今日進宮,王上共尉除了對我全家遭遇此難表示了安撫外,並不同意滅殺大將軍黃極忠,為我報仇雪恨。”
聽樗裡錯語調沉重的話語,項昌目光閃動,心下暗暗冷笑,表麵卻大為意外:“是嗎?不會吧?不得不說這真是一個讓人沮喪而失望的答複啊。”
聽項昌語調寡淡生疏,話語滑不溜手,對自己拋出的話頭根本不接,樗裡錯心下一沉,對這小子的難纏又增幾分忌憚。然而此時的他已沒有彆路可走,一咬牙,抬頭直直看著項昌:“長公子,你可信任我?”
項昌一笑,嘴角一絲輕微的譏笑泛起,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樗裡錯臉龐濃重苦澀泛起:“倒也是,昨夜在此地,還與長公子惡言相向,長公子還對我拳腳相加,我們之間又何來信任?”
“大司馬有什麼話不妨明說,我這個人最喜歡痛快,最討厭彎彎繞繞。”項昌略微有些不耐煩,“至於信任與否,我是大楚長公子,閣下是臨江王國大司馬,根本就沒有相互信任的基礎。當然,話又說回來,雖然沒有相互信任的基礎,但不代表我們之間不能夠進行合作嘛。”
麵對項昌這番近乎明示、鋪墊到位的話語,樗裡錯不僅不感到多麼高興,反而越發沮喪,情知自己來意完全被這眼神犀利又毒辣、似乎能看進人心裡去的小子給看透,暗歎口氣,終於不再圈繞,直接叫陣:“我要大將軍黃極忠死,為我滿門老小報仇雪恨,項昌長公子可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不得不說能夠坐穩王國大司馬的位子,樗裡錯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這番話說的極有水平。
自他進來後,項昌一直亮明態度給他看,讓他清晰感應到項昌是絕不受人脅迫之人,因而他也識趣,將前來時那不貼現實的念頭完全摒棄,直接將自己姿態放到最低,完全以一個求助者、而不是一個合作者的態度來懇請。
果真,項昌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也毫不遲疑,斷然道:“可!隻是不知大司馬打算怎麼做?可是已經有了什麼萬全周密的籌劃?”
侍立旁邊的莊容,看著樗裡錯老老實實低頭的身影,神色振奮莫名。
他卻是沒有想到樗裡錯會選擇走出這一步,投誠大楚使者團。不得不說,樗裡錯的投誠,對於他們來說可真是堪稱及時雨一般。因為作為臨江王共尉的心腹重臣的樗裡錯,掌握了王宮及共尉的太多隱秘,在王宮中擁有著巨大的能量。而這點無論大柱國伯丕還是大將軍黃極忠,都是遠遠不如。同樣這點,對於他們接下來要進行的計劃,至關重要。
莊容抬頭看向項昌的眼神,禁不住蘊含著莫名的敬畏:莫非在嫁禍樗裡錯時,長公子就已經想到了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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