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腳步聲漸近。
沈南枝走了過來。
他知道她會憤怒,會怨恨,甚至會跟他劃清界限。
這本來也是應該的。
不管是為了她自己,還是為了她看重的沈家,這都是最明智的選擇。
所有的一切,合該他受著。
蕭楚昀壓了壓心頭的惶恐和不安,才終於鼓足勇氣轉過頭去,就見沈南枝朝他伸出手來。
蕭楚昀以為她會因為被蒙蔽被欺騙而憤怒,可是,此時她眼睫輕顫。
那雙明眸裡有動容,有委屈,有心酸,有淚意,還有蕭楚昀看不懂的情緒,卻唯獨沒有他以為的恨意和憤怒。
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嗎?
那一瞬,蕭楚昀連近乎卑微的奢望都不敢生出半點兒。
他站在原地,不避不讓,等待著她的質問或者巴掌。
然而,沈南枝揚起的指尖卻並未化作巴掌,而是輕輕落在了他的臉頰一側。
蕭楚昀想過真相被揭露之後,他們之間千百種可能,卻唯獨沒有想到沈南枝一開口卻是“這個麵具實在太醜了。”
沈南枝動了動手指。
蕭楚昀順勢在她的眼神示意下揭開了那張似笑非笑的狐狸麵具。
麵具下的容貌,是戴著另外一張薄如蟬翼的羊皮麵具下的臉。
他的身份就如他的性子,隱藏在一張又一張的麵具之下,有時候連他自己也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他以蕭楚昀的身份麵對沈南枝的時候,是竭儘全力的克製和隱忍,他努力做到端方君子,克己複禮,怕嚇著她,怕她不喜。
帶上麵具,他作為蕭言初的時候,他又生怕自己跟沈南枝有半點兒牽扯,也怕被她看出些許端倪,所以用的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而且,他也會慶幸這層層麵具的偽裝,讓他有彆於做蕭楚昀時候那般怕惹她不快,怕她不喜而顧慮重重,約莫是因為骨子裡的劣根性,他偶爾也會忍不住捉弄她,看她氣惱,看她跳腳,他都覺得可愛鮮活。
他如此割裂,又如此虛偽。
念及此,蕭楚昀越發不敢看沈南枝的眸子。
可沈南枝放在他臉側的手卻沒有抽離。
她看著的他麵具下的那張羊皮麵具,忍不住皺眉道“原來這底下還有一張麵具,難怪。”
若不是因為當初看到這陌生的下顎,沈南枝早該認出他了。
她指尖溫熱,落在那麵具的一側,蕭楚昀的心卻涼了徹底。
預料中的審判遲遲沒有落下,蕭楚昀的心早已經爛得稀碎。
見沈南枝半天沒有找到揭開最後一層麵具的竅門,蕭楚昀指了指耳後,原是要帶著她的手指去揭開,但在即將碰到她的一瞬,他心生惶恐,連忙小心翼翼地避了開,自己揭掉了最後一層偽裝,露出那張叫沈南枝熟悉至極的麵容。
可沈南枝隻是單手捧著這張臉若有所思,遲遲沒有言語。
蕭楚昀的呼吸都似是凝住了。
眼見著沈南枝唇角微動,就要開口,蕭楚昀有些絕望的閉上眼睛,他實在不想對上她眸中的冷意和決絕。
可是,下一瞬卻聽她出聲問道“我身上的傷是不是叫你花了很大的代價?”
雖然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但這半天沈南枝也緩過勁兒來了。
她才不是什麼回光返照。
在她都已經做好了同歸於儘的準備的時候,隨著胸腔那一口鬱氣吐出,肺腑裡那鑽心的疼痛並沒有如約而至不說,原本的內息似是又渾厚了一倍不止。
也難怪她在臨陣對上假慧明大師的時候,才會感覺自己比之前全盛時期的時候狀態更好。
本該五臟六腑震碎氣絕而亡的她,非但沒有死,在修養了數日之後,內力修為突然突飛猛進,一定是他做了什麼。
至此,沈南枝想到當初她醒來之後,陸翩翩提到蕭楚昀時有些閃躲的目光,沈南枝就算再傻也能猜到幾分。
隻是不知道他到底花了怎樣的代價。
蕭楚昀彆過了頭去,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隻輕飄飄道“還好。”
他都這麼說了,那就是了。
沈南枝心神一動,她忍不住抬手要拉住他,想同他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她不是頑固迂腐之人。
就算蕭楚昀身負寧王血脈又如何?
他也隻是個受害者,出身從來都不是他的選擇。
從之前將他至關重要的護心丹給了她,再到生死關頭不惜暴露身份挺身而出從蕭祈安手上救下她。
還有這段時間,雖然名為綁架拘禁,而且表麵看起來態度惡劣,但卻從未真正冒犯她,他不光給她好生調理身體,對她照顧得細致周到比她在家裡還好,而且在看了秦素衣和慧明大師這些所作所為,沈南枝哪裡還看不出來,他亦是為了保護她。
如果沈南枝所料不錯,沈家做法事那天,秦素衣和那些已經到了她院子裡的高僧原是要裡應外合殺了她的,是他的人搶先一步將她帶走。
前世他為了給她報仇做回了蕭言初,殺了所有曾傷害過她的人,還衝破皇陵守衛禁製送她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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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為了護她周全,他親自設計,斬斷了與那些寧王叛黨的羈絆,現在,他既不是蕭楚昀,也做不回蕭言初。
可無論是蕭言初還是蕭楚昀,無論前世今生,他都在竭力護著她。
他為她做了那麼多,沈南枝怎麼可能還拘泥於那些本不該他承擔的世仇和因果。
她沉吟著,還未想好該如何開口,卻見蕭楚昀要走。
輕功極好的蕭楚昀,這時候腳下的步子竟有些虛浮。
沈南枝急忙脫口而出喚他“王爺。”
蕭楚昀沒有回身,他背對著沈南枝垂眸道“蕭祈安和沈長安快到了,沈姑娘安全了。”
說到這,他提步便走。
那慌亂的背影似是怕聽到沈南枝口中的決絕,竟然帶著幾分落荒而逃的窘迫。
“蕭楚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