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生也算如願,半生安穩。”
“可是她不快樂。”
隱世木廬中,小夭躺在榻上,她沒了力氣,身邊躺著扶桑笑娃娃,安慰悲傷的璟,說感謝他的陪伴,她得以平靜地度過這麼多年,囑咐他以後也要好好地生活。
屋內光影虛浮,一對透明的神魂相伴而立,目露憐色。
“小夭已是油儘燈枯了。”阿珩第一次向那個縹縹緲緲、無聲無息漂浮在小夭身邊數年的遊魂開口,“相柳。”她準確地叫出名字來,“來與我們見一見吧。”
那遊魂已很弱了,縹緲無力,近乎透明,依稀可以辨出出塵的麵貌來。他飄忽近前,有禮有節,恭恭敬敬地道了聲“大人”,“將軍”。
“你連做這些,都很勉強了。”
阿珩的目光自然便帶了些憂色——那是一個長輩對小輩的憐愛,讓遊魂心裡驀地一暖。
這樣的目光,他隻得過兩次,一次從防風邶的母親身上,一次,是……她的母親。
相柳控製不住地又望向床上彌留的女子,麵對兩位神魂,他滿心自責“對不起,這次我、我再也沒有辦法救她了。”
“何必如此。你做得還不夠多?”赤宸第一次當麵這麼打量相柳,從頭到腳,毫無掩飾之意。他話裡不含諷刺,卻無端讓對方提了心,“小夭有今天,少不了你的推動。而如今,你隻剩一抹遊魂、一片虛影,再神傷也無濟於事。你還能再替她選個人來照顧她嗎?”
“我……”因為虛弱,相柳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赤宸大人說得沒錯,是他將小夭推開,除了第一次是他靠近,其餘,但凡小夭進了一步,他必然將她推開一步、自己再倒退一步。
但在小夭父母麵前,他下意識地不想表現得那麼差勁“塗山璟活過來,她有人相依;我教她箭術、為她築弓,她已有力自保;把半身血液換給她,大海無邊無際,讓她有處可去,我……”
“可是,”阿珩說,“她無人相愛。”
相柳渾身一震,像是什麼極力掩飾的東西被戳破,那麼明晃晃、血淋淋地擺在他麵前!
他張了張嘴,竟無法再說出什麼話來。
良久,他才艱澀地開了口“小夭說……”
赤宸打斷他“她說自己無力自保、無人相依、無處可去,所以你記了一生,竭力為她抹去這些舊傷,留下了新痛。”
阿珩接道“你讓她有人相依,有力自保,有處可去。同時,你給她留下了不完整的心,讓她無人相愛。”
相柳,請你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知道你有多重要,知道你不可或缺、不可替代、不可遺忘。
赤宸看著這純粹的孩子,不忍心卻不得不質問“小夭沒有說出口,你便以為她不想要嗎?”
“你,從來沒有給過她選擇的機會。”
“她這一生,都是愛而不得。”
相柳心魂俱顫。
是的……他一直在推開她,他知道她愛他,卻不肯讓她知道——他也愛她。
他不能讓她知道,他不想讓她背負,卻讓她……這樣痛了嗎?
赤宸問了一句廢話“你後悔嗎?”
相柳垂著眸,沉默許久,搖搖頭“我這一生儘了忠義,護了摯愛,如願死在戰場上。我……已無遺憾了。”
阿珩卻看向赤宸“你知道……”
“自然知道。”赤宸笑道,“你有紅塵咒,我有尋心的盤古弓,二者合用方能回溯得用。至於你我,已經不需要重來了。”
相視一笑。阿珩轉回頭問相柳“你願意重新選擇麼?”
相柳不明白,他重複道“重新選擇?”
阿珩溫和地道“是我沒有說清楚。若時光回到最初——你想不想和小夭,有不一樣的經曆?不是送如今的你或者她,亦不是讓你們擁有什麼記憶,而是,時光重新開始。”
時光,回溯。
唇齒微不可察地顫抖起來,手指握拳,相柳目光愣愣地望著阿珩,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阿珩和赤宸都在等他回答。
他道“我……”
赤宸向阿珩道“不用問了。他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