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驚慌無措。
從來沒有見過相柳落淚。
她潛意識裡認為,眼淚是脆弱的象征,而強大如相柳,沒有脆弱之處。
而現在,分明有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從他眼眸中溢出,順著臉龐滑落。
那滴淚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跡,仿佛割裂在小夭的心上。
相柳卻平靜地、溫柔地說“醒了就好。”
小夭用力抱住了他,眼淚簌簌而落“相柳!我怎麼敢不醒,你在等我,我怎麼敢不醒呢?再不醒來,你都要碎了。”
【小夭……小夭……】
“我在,我在。”小夭被勒得骨頭都疼,卻不掙紮,反而更用力地箍住相柳的腰,“我讓你等得太久了,我回來了,我不走了……相柳,我再也不敢了。你又為我丟了一條命!相柳,對不起,對不起……”
“不哭。”相柳鬆開懷抱,輕柔地抹掉小夭臉上的淚,“小夭,不要有任何愧疚。你也是我的命。”
小夭嘴一扁,淚水流得更快了“你個傻子,相柳,你這個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小六說過的,要把自己的命給我,我仍然是‘九命相柳’,所以小夭,我拿一條命換另一條,哪有什麼愧疚不愧疚。”
小夭哽咽道“可我現在又欠了你一條命!命就是命,沒有多少之分,你每一條命都是獨一無二的,都不該失去!”
相柳撫著她的鬢發道“你忘了嗎?你給了我一條命,又給我一顆心,所以我這筆生意不虧對不對?”
小夭搖頭。
〖不是這樣的,你說這些是怕我像你一樣困於恩情,想讓我認為自己沒有虧欠你。可是相柳,不是這樣的,我的難過是基於愛。〗
小夭終於壓下心頭梗住的酸澀,望著相柳說
“我隻是,心疼我的妖怪啊。”
相柳怔怔地看著她。
“小夭,你……心疼我?”
“是,我心疼你。我又不是第一次說這話了,”小夭含淚道,“你是不是不信我?”
“沒有,不是,我……”
“相柳!你看著我,”小夭抱著他的肩,看著他的眼睛,“我怎麼就不能心疼你,你怎麼就認為你不會被心疼?強大、堅韌,就應該一直獨自承受一切嗎?就不能軟弱一會兒嗎?我的妖怪啊,不要怕,脆弱才不是一件恥辱的事,它隻是一種天性。”
小夭說“最起碼在我這裡,你想強大、想脆弱,都隨你。”
〖即便你碎了,我也會一點一點將你粘起來!〗
又一滴淚從眼眸中滑落。相柳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顫抖著,一下一下摸著小夭的臉頰“對不起,小夭,我來晚了。在梅林,你痛不痛?你沒有等到我,有沒有失望?是不是很生氣……”
小夭搖頭“我那時隻想著很抱歉,約好了相見,但我可能讓你在人間等不到我了。但是……”她抬起眼眸,吧唧親在相柳的嘴角,“你將我帶回了人間。”
“對不起,對不起,”相柳悲傷地說,“是我沒有保護好你,讓你那麼痛……”
“你才痛啊傻妖怪!我們種了蠱,我痛難道你不會疼嗎?你那麼疼,還要過來找我,還要給我療傷,還要舍棄一命救我……相柳,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眼裡心裡從來沒有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小夭質問著,已經是淚流滿麵,“你背負辰榮義軍,又要背負我,幾個你才夠用啊!不要再這樣了,不能這樣……九命相柳的九條命,難道都不是為自己而活的嗎?”
“不哭,不哭,乖,小夭彆哭。”相柳不讓小夭哭,自己眼眶裡卻有水光盈盈,“遇見你,我的心已經是為自己而活了,這是命運垂愛,我覺得自己很圓滿。”
小夭張了張嘴。
〖這一瞬間,真的很想放棄一切。〗
【放棄你這種想法,小夭。】
相柳道“你有自己的責任,你是重信守諾的人,不要做違背自己良心的事。”
小夭低頭,難過地說“我明白有立場。身份禁錮了我的身體,讓我不得選擇,可我的心是自由的,它不受控製,隻願意落在你那裡。”
“我知道,你最想有一個人可以長久地與你相伴,選擇了我這個不確定的人,你用儘了所有勇氣……”相柳輕輕攬住小夭,白衣銀發的人,認認真真地說出了邶嬉皮笑臉說出的那句話,“我怎麼舍得讓姑娘難過呢?”
再一次從相柳身上得到肯定——他會與她長相依。小夭卻說“沒關係,沒關係,我懂你的忠義,你儘管去做你的事,我們現在不論結果,隻……”
相柳道“隻管朝夕?”
小夭用力點頭“嗯!”
〖君乘風月自歸去,妾賞餘生不可憐。〗
相柳敲了一下她的頭。
【歲月朝夕重複複,與卿同去三山外。相守大荒,相依山海。】
〖你在紅塵,我有人間。〗
相柳忽然說“以後的人間都不要種梅花了。”
小夭脫口而出“為什……”
〖是因為我?〗
“嗯,因為它讓我的姑娘那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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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滾落,小夭笑著說“我已經忘記痛不痛了,隻記得漫天梅花還真的挺好看的。”
相柳能感受到她的委屈。
“小夭,不怕,我在這兒。”
淚水噴薄而出,小夭道“相柳!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說我不是爹爹的女兒!為什麼我要被替一個魔頭付出代價,為什麼我要被漫天花雨穿透四肢百骸,為什麼我死了也不知道身世的真相!我做錯了什麼?我沒有得罪過沐斐他們,我隻是活著,他們就要我死,甚至淩虐著去死!相柳,我隻是在活著……”
相柳抱住她“你沒錯,你沒錯。我會查出真相的,他們瞞著你的,我都會幫你揭開。小夭沒錯,小夭沒錯,小夭就是要好好活著,是他們不知死活,是他們犯賤,是他們欺軟怕硬……”
小夭抱著他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情緒發泄大半,才抽抽著離開相柳的懷抱,低著頭說“相柳,我因為這些事哭成這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矯情。”
“沒有,”相柳說,“委屈怎麼能是矯情呢?你剛說完脆弱是本能,現在就忘了嗎?”
【雖然我沒有父母,但是我能理解你突然不確定父母的痛。】
“這是什麼破安慰。”小夭一邊說著對不起我把你衣服弄臟了,一邊又抓著他的袖子抹了把臉。
相柳忍住沒說自己其實並沒有安慰她、隻是下意識心裡那麼一想,一邊又忍了自己臟兮兮的衣服。
【唉,怎麼沒有穿邶的衣服,這白衣屬實不耐臟……】
心聲麻溜兒地將相柳出賣給了小夭。
“九頭蛇妖,你嫌棄我了唄?”
相柳道“沒有。”
小夭哼道“衣服臟了你就換一件唄,反正相柳都是白衣。”
相柳猶豫了一下“沒帶彆的。”
“你猶豫什麼?”
【我的那件在你身上啊……該死,這心聲關不了的嗎?】
小夭一驚,立刻打量自己身上的白裙子“這是你的衣服?不是你給我變的嗎?”
“是變的……”
【隻不過是拿外衣變的。】
〖哦謔,所以我穿了相柳的衣服四十多年。〗
相柳站了起來,道“我浮上海麵,告訴毛球和毛團你蘇醒的消息。等我回來。”
說完急匆匆地出了貝殼。
小夭“……”
很好,學會開溜了。
小夭還沒來得及咒罵相柳幾句,那個人又急匆匆地回來了,手裡抱了個盒子。
“小夭,”相柳把盒子打開給她看,“這是老木做的餅,甜兒做的包子,麻子送到回春堂交給串子烤的肉乾——他們前幾天送給寶柱的,我方才讓毛球去冰洞取了來,沒有壞掉。”
說著,他用靈力養熱了飯菜,放在榻沿“剛醒來,吃點東西。”
〖傻子妖怪!〗小夭罵了一句,開始大口吃飯。
〖相柳,大家都還好嗎?〗
“很好……早些年串子犯了錯,甜兒差點就離開了回春堂。”
小夭睜大眼睛,忘記了咀嚼,湊到相柳身邊聽他說話。
〖能把有了那麼多孩子的甜兒氣走,可見串子是犯了大錯了。〗
小夭往嘴裡塞了一口包子。
“嗯,確實……吃慢點,沒有人和你搶。”
一手拿包子,一手拿肉乾,小六瞪了相柳一眼
〖好久沒有吃飯了,一定要好好吃!而且吃完飯,我還有一件大事要做!〗
相柳問“什麼事?”
〖一件我很早很早之前就想做的事。〗
吃完東西,消除掉杯盤,小夭衝相柳勾手指“大人。”
相柳怔了怔“小夭?”
“相柳,你還記不記得,在清水鎮外的大山上,我第一次見我家仙人,說了什麼?”
——還是躺平任他吃我吧!
相柳睜大了眼睛“你……”
“沒有洗澡,也沒有洗刷乾淨,但是隻要大人不嫌贓,”小夭的指頭點點自己的唇,“來臨幸小的吧!”
相柳“……”
【小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想親你。四十多年,我都沒有再親過你。你,每月反正隻是吸毒……”
相柳走了過去,覺得自己腳踩浪花。
小夭嫌他慢,拽了他一把讓他撲下來——相柳忙用手臂撐在她身體兩側,小夭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相柳,我好想你。”
相柳深深地望著她,低聲喚道“小夭。”
小夭把醜話說在前頭“不吸毒了,你要好好吻,用儘你的畢生所學。”
相柳含笑點頭。
過了好久,小夭受不了了。
〖親吻就親吻,你能不能不要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