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命相柳死了。
小夭戴著帷帽,牽著天馬,帶著毛球和毛團走在集市上。
近日來,她總會聽到人們談論這件事。
洪江兵敗,辰榮義軍與他們的軍師相柳皆戰死沙場,無一生還。
這究竟是哪一天的事呢?
小夭不知道。在刻意的避開下,她早已跟不上大荒的消息了。隻記得有一日,她發現了山崖上一株難得的藥草,本來隻是長在崖邊,她一伸手就能夠到,不會有一點點危險。但偏偏她伸手那會兒全身驟然劇痛,心臟更是針紮似的疼,控製不住地摔下山崖,危急之時多虧毛球變成了白羽金冠雕接住了她,小夭才沒摔成個爛桃子。
那種痛,持續了有三天。中間斷斷續續的,像是什麼在極力壓製,卻壓製不了。
小夭已疼到脫力,躺在毛球背上蒼白地笑。
相柳你看,情深者控蠱,你再也無法完全掌控情蠱了。
邶的天馬收到了防風氏的召喚,小夭明白應該是意映在尋她,可是她不想見任何人。她不走,天馬竟然也一直跟著她。
小夭漫無目的地走,有雲和月相伴,去過大漠,去過山川,行萬裡山河,踏無邊風月。
經過西炎時,她去見父王,和父王一起打鐵,叮叮當當敲出一串貝殼風鈴來,就掛在天馬脖子上,看天馬搖頭晃腦卻掙脫不掉,哈哈大笑。臨行時,她將從西北折來的桃花留下一支贈給父王,又從朝雲峰摘下兩朵鳳凰花帶走。
行至中原,她先去了青丘,意映一把抱住她,差點哭出來。她說她找不到她二哥,差點也把她弄丟了。小夭隻笑著讓她放心,自己這一路看了無數好風景。璟欲言又止,小夭說,不用擔心她,她隻是在赴約的路上。邶的天馬見了夥伴,依依不舍,小夭便不要它跟著,有同類作伴總是好的,毛球和毛團也是獸,但是總歸沒有那麼親密。走時,天馬哼哼唧唧地舍不得小夭和兩個毛,毛球和毛團各自或啄或抓,和它交換了毛發,來紀念這些年的友誼,並約定再見。
再去辰榮山,小夭化成一位曾參與整理醫書的醫師模樣,上了山,到小月頂,老桑守著,她恢複容貌才得以進入。老桑想去告知瑲玹,被小夭一句“老桑我好想你我想和你說話”給哄得熱淚盈眶,滿心裡都是他的小王姬,瞬間把瑲玹忘了。等小夭見過外爺離開,瑲玹才得到消息趕來,但是桌子上隻有一朵留給他的鳳凰花。西炎王拿著另一朵,說,小夭還會回來的。她知道見了你必然走不了,可她現在不想留下。瑲玹點頭,把鳳凰花握在手心裡。
小夭去了五神山。阿念的生活平靜又安寧,她有時候會無聊,有時候會亂想,大多數時候在宮內的時候射箭玩兒,一旦能出宮,她就在大海裡暢遊。小夭陪她住了很多很多天,教她遊水,陪她在海裡散心——隻是小夭不用氣罩也能在水裡呼吸,這讓阿念非常羨慕嫉妒。不過阿念不會說就是了,她怕勾起小夭難過,也怕自己難過了收不住。那場戰爭的消息傳回來之後,她一度捧著貝殼瓔珞泣不成聲。惹得蓐收偷偷問她,是不是其實喜歡的人是相柳,但是相柳喜歡她姐姐,所以她才退而求其次選了瑲玹。把阿念氣得哭都忘了,不過揍了蓐收一頓後,她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小夭還要走。
阿念不舍她走“姐姐,你都逛了那麼多年了,怎麼還沒有玩夠啊。”
“人間很大,我還沒有走遍。”
“那你跟我講講,哪些地方好看?哪些地方好玩?回頭我也要去!”
“嗯……大漠的沙子很多,天氣很熱;江南的雨絲絲縷縷,就是下個沒完;中原以東的山高大陡峭,不好攀爬……”
“還有嗎?”
“我記不得了。”
“記不得了??”阿念驚愕道,“你在世間那麼多年,就得了這兩句乾巴巴的景色嗎?”
小夭笑道“因為這人間還是死的啊。”
阿念倏然無話,好半天她才叫道“姐姐……”
小夭道“有話你就說,你姐姐我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阿念搖頭,低聲道“我知道我無論說什麼都是徒勞的,都是些沒用的空話而已。我就是……心疼你,心疼你們。”
小夭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不用心疼。這樣的日子我過得還挺快活的。”
阿念當然不信,但是她又怕說多了真的讓小夭傷心,最終也隻能作罷。
小夭要走了。
她站在龍骨獄的海灘上,毛球和毛團一左一右蹲在她腳邊。
這些年,她一直不想往大海中來。
小夭喃喃念道“腳下是大海。”
相柳,沒有你時,我腳下沒有大海,隻是流淌著水流的深淵,所以,我不願來。
白羽金冠雕載著小夭騰空而起,慢慢地、貼近大海上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