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母親虞氏早早起來親手置辦了供品一尾紅燒全魚是薛毅生前最愛,一碟金錢豆腐,一碟水煮白肉,幾個供果並一壺竹葉青酒。她滿臉沉靜,一言不發地將菜肴放在提籃中一層層蓋好。
薛雲初則在一旁將黃裱、印好銅錢印的紙錢和金紙折的金元寶一疊疊放好,香燭側放在一旁。
一切準備好之後,一家人三駕馬車便啟程往城東南而去。
到了薛毅的墓前,虞氏理了理鬢邊的白色茉莉花,拉著雲初和定哥兒跪下,插上香燭。虞紹銓與段氏將供果並各種祭品擺好便靜靜地立於一旁。
看著墓碑上薛毅的名字,薛雲初的眼淚就不自覺地落了下來“爹爹,雲初來看您了。”彆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全被堵在喉嚨裡叫她難以呼吸,她隻得深深吸了一口氣,眨眨眼讓淚水不至於糊著眼睛看不清事物,躬身拿了籃子裡的黃裱和紙錢,遞給麵色柔和平靜的母親和懵懂的定哥兒
母親已經接受了爹爹不在的事實,此刻在他的墓前,倒像是回到他身邊一般,那樣祥和寧靜。
三人靜靜地化著紙錢,不一會,萊哥兒也上前來幫忙燒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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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拜接近尾聲的時候,遠處傳來馬蹄聲。
眾人回頭一看,竟是袁家大伯和袁家小七,二人看起來趕得比較急,額頭都冒著汗。
“慎己兄,是為兄的不是,家中瑣事纏身,忘記了今日是令弟忌日,請勿見怪才是。”袁軾祿拱手致歉,麵帶慚色。
“袁大人客氣了,本就是自家祭祀,豈敢勞煩袁兄。”虞紹銓也連忙躬身回禮。
話不多說,袁軾祿示意小七將帶來的油紙包打開,將雞鴨豬肉等熟食擺放在虞家的祭品旁。順帶一壺杜康酒也一並放置於那壺竹葉青旁。
薛氏姐弟已經磕過頭了,隻還未灑酒而已。
袁無錯在墓前跪下,鄭重磕了三個頭,然後將兩壺酒輕輕撒於墓碑前。清冽的酒香伴著香燭燃燒的味道直衝鼻子,薛雲初的眼淚又止不住了。
袁無錯隔著虞家舅母和她母親看著,一時間也竟無言起來。
可憐竹外綠茵處,誰家深閨夢中人。
於成堆的死屍中尋一線生機,她沒有哭;幾個月的饑餓困苦生死難料,她沒有哭;他當著她的麵割肉拔箭時,她沒有哭;澶州往汴梁一路的車馬顛簸,連成年男子都有些受不住,她沒有哭;於戰亂中逃出生天,重見母親時,她還是沒有哭。
而現在,在他麵前那個堅強勇毅的小孩兒,對著父親的墓碑,麵上的哀慟之色藏都藏不住,眼淚從她眼眶裡滑落到小小的下巴上,又落在了衣襟上。
袁無錯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聽聞她原屬泯州薛家,也是大戶之家,如今卻因西南戰亂家破人亡。
都說寧為太平犬,不作離亂人。在他返回汴梁的時候,澶州城外,失去家園和親人的流民密密麻麻如同螻蟻,倒斃在路邊的比比皆是。
若是太平盛世,她不用受這生離死彆之苦;他的好兄弟莫應星不用受這生離死彆之苦;許許多多像他們一樣的大蕭兒女,都不用受這生離死彆之苦。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而這幾年,廟堂至高之位的那個人隻顧自己修仙長壽;一國儲君私鑄兵甲、孌童、睚眥必報、草菅人命;大太監手握暗殺高手,攪弄朝堂局勢;至於那個何丞相,鏟除異己,扶植親信,一心要捧著自己那不成器的外孫上位——如果真的成了,大蕭的未來真是岌岌可危。
外有強敵虎視眈眈,內有蛀蟲悄悄蠶食。
到時大夏將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到時候,又有多少個薛雲初?多少個薛毅?多少個莫應亭?多少流民?多少餓殍?
六月的熱風吹拂這竹林,竹葉摩挲發出沙沙的聲響,所有人靜靜立於這座孤獨的墳塋前,天氣漸熱,但袁無錯的內心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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