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出崇阿山地界,便看到蜿蜒的官道上,有一個灰色的身影正在初春的寒風裡踽踽獨行。山高天闊,人影渺小,叫人生出一些孤寂之感。
薛雲初指著那人道:“雙雙,你看,這樣的深山裡竟然還有人。”
車行了幾日,除了他們五人,好久沒見到半個活物的淩雙雙立即跟著看去,看過之後,她打著嗬欠道:“嗨,我還以為什麼人,不過是個苦行的僧人而已。”
薛雲初歎道:“這深山荒野半個人家也無,若是單靠腳力,這僧人怕是要在山中歇腳,倒也不怕那狼蟲虎豹的,真稀奇。”
正在駕車的師叔淩無羈笑道:“倒也不稀奇,佛祖慈悲,尚有舍身飼虎之說,苦行的僧人總是將己身置之度外,替世人承受困苦,方達以己身渡人之功德。”
薛雲初暗道:果然說佛度眾生,此乃大愛啊。
馬到底是比人的腳力要快上許多,大約一個多時辰以後,薛雲初她們的馬車就趕上了那僧人。
遠遠地,隻見那僧人衣衫單薄綴滿補丁,兩隻腳上那鞋子也是補丁摞補丁的。雖瘦削得肩胛骨都突出來,但步步紮實,身形極穩當,一看便是個善於長途跋涉的行家裡手。
“師父,師叔,想那和尚囊中並無存糧飲水,不若我們布施於他?”薛雲初見他身上除了一個極小的小包袱,半點行囊也無,不禁回憶起自己在澶州的日子來。
淩無我微笑著點了點頭:“便布施一二也是應當,不妨事,左右再行一日便到鎖台山館驛了。”
在兩方交彙的時候,淩無羈籲停了自己的馬,拿了兩個饅頭和一袋水給那僧人。
僧人原本安靜立在道旁等著車先過,見淩無羈給他遞來,便雙手合十稱謝,接過那饅頭和水,再次雙手合十謝過。
淩雙雙好奇地問了一句道:“敢問法師,這是要行往何處?”
那和尚低頭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各位施主,小僧去歲前往洇州等地雲遊,後自南往東,如今便是要回千佛山。”
薛雲初想,倒是同一個路線,再行日便到了。
幾人辭過那僧人,便繼續往前走。
第二日入夜前,一行人終於到了鎖台山館驛。到了客棧,五人分開了三個客房便住下,薛雲初與淩雙雙的房間在師父與師叔的房間之間。淩雙雙捂著嘴低聲對薛雲初道:“師父也忒謹慎了些,今日又不是我們頭一回投宿客棧了。”
薛雲初道:“你可小聲一點,師父耳朵最靈,當心她罰你。”
淩雙雙立即把嘴巴捂得更緊,不敢作聲了。
半夜,萬籟俱寂,連聲蟲鳴鳥叫也無。睡夢中的薛雲初突然就醒了,原來是有人半夜到客棧來投宿,聽著來人約莫有六七個,聲音渾厚,腳步紮實,雖然交談聲很小,腳步也刻意放輕,但對她們這樣的習武之人來說,深夜裡有人到訪,自然容易被她們留意到。
幾人低語交談的聲音如在甕中,饒是薛雲初豎起耳朵也聽得不大清楚,在幾聲含含糊糊的抱怨聲中,她隻隱約聽到幾個“一個禿驢”、“易如反掌”、“待找到了”、“領賞”。
禿驢?
她腦海裡便回憶起前兩日遇到的那個清瘦的苦行僧人來。
誰會去抓一個身無分文,跳出紅塵的苦行僧人呢?
心裡不由得有幾分擔心起來,到底是有過一麵之緣。
這樣模模糊糊地思索著,客棧裡的交談聲也漸漸熄了,薛雲初便又睡著了過去。
第二日,車子出了客棧,薛雲初才對淩無我說了昨夜之事。
師父看了她一眼道:“我也聽到了,像是人請來的好手要抓一個二十餘歲的僧人。就是不知是不是我們那日遇上的那個?”
淩雙雙道:“抓一個僧人作什麼,這些人真是吃飽了撐的。”
薛雲初默默為那和尚歎了一口氣。
如今她們早已到了鎖台山,隻盼那法師吉人自有天相了。
到了千佛山地界,這才算離汴梁城不遠。淩雙雙不緊不慢地趕著馬車,往西行了這許多時間,天氣也沒那麼冷了,此刻正是春日暖陽,照得渾身暖洋洋的。
沉船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儘管大多數樹木都折斷了,但新的葉芽也已經從斷枝處冒了出來,山路邊野花早早開放,隱隱約約聞得那花香。淩雙雙忍不住嘴裡哼起小曲兒,甩著腿兒靠在那馬車門框上,兩隻手支在後腦勺——到底是往西南更暖和,此處春光無限好啊,崇阿山也太冷了。
薛雲初見她哼得好聽,也出了車廂,與她並肩坐著,欣賞這千佛山的春光美景起來。一時間,二人心曠神怡,好不自在。
不出意料的,忽然間那煞風景的就來了。
隨著一聲馬兒的嘶鳴聲,一陣疾馳的馬蹄聲從背後傳來,跑得又急又亂。
薛雲初回頭一看,一匹棕馬背上馱著一個灰色的人影,那人趴在馬上不知生死,直往這邊橫衝直撞過來。
薛雲初呼吸一窒,這一幕何其熟悉!她立即從馬車上跳下來,施展輕功跳到馬側,一把抓住亂甩的韁繩,雙腳在地上紮住,想要將那馬兒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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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馬匹受了驚嚇,哪裡還有半分理智在,自是她一個女子之力拉不住的。眼見著韁繩拉著自己往前飛馳,鞋底磨著地麵借不上力,薛雲初隻好飛身上馬,將馬背上的那人一把扔給了前來接應的淩雙雙,再次緊緊勒住韁繩。待馬跑出去數十丈遠時,終於被她控製住停了下來。
淩雙雙怎麼一言不合又丟人?
待師徒幾人看清傷者的麵貌,不由得眉頭緊皺“這不是那個僧人嗎?”
淩無羈快速拿出一顆藥丸給那和尚喂了下去,再細細檢查了他的傷口,隻見他雙手各有一道深深的割傷,左手更是險些被割斷五指,刀傷深可見骨;右腿後側一刀,直讓那皮肉都翻了起來;後背一刀雖然不深,但由於他極瘦,也幾乎要看見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