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所歸之人,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所以說即墨皓峰除了是天縱奇才之外,連他自己多半都不能否認,成就偉業的過程中還是得到了很多運氣的。但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在成功者的豐碑上,運氣不過是錦上添花,而無能者就算被運氣攆著走也是枉然。
謝觀南覺得先帝最大的運氣在於,他哪怕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即墨熠或是即墨錦,無論哪個兒子登上帝位,都不會敗了他掙下的這份基業,這份算計也非一般人能想到,即便想到也未必能狠下心來做到。
隻是對於生在皇家的孩子們而言,自出生起便置身於弈天下之棋局中,這裡頭的得失不足為外人道。謝觀南問季熠,是否會因此而埋怨先帝,季熠卻顯出了有些不自然的漫不經心,似乎於他而言這簡直稱不上是個問題。
“傾天下之所有供養一氏,我們沒有資格心存怨懟。”季熠說即墨氏得到天下是承受著萬民的信任與期許,所以他們就有義務肩負起帝國的興盛,“阿爺曾是這樣教我的相信也是這樣教二郎的。”
季熠覺得先帝對於誰將會繼承他的皇位或許沒有太大的執著,把他送來西南,希望用悅知風護住皇長子在朝中的地位,同時也預先給悅知風的將來設下一道保障。如果最後確定由他這個皇長子繼位,則一切皆在先帝計算之中,若最後是即墨錦繼位,情況也不會有太大出入,橫豎將季熠和悅知風捆在一起是先帝不變的決定,隻要先確認了這一步,後麵的安排就都不會是錯的。
這件事情先帝最初和最終的目的就是希望皇權、悅知風和兩個兒子都能共存,但他知道這三者之間是必然會出現衝突的,他所有的安排都是為了能協調和製衡這三方,送走季熠就是他當時能想到的最優解。
隻是即墨皓峰高估了自己的健康狀況,他也沒有想到繼承人沒能由他親自宣布。如果他還在,這件事情或許會進行得更順利,結果也可能更完美。
“但如今這個局麵也已經無限接近你阿爺預設中最理想的結果了吧?”謝觀南左思右想,覺得先帝二十多年前走的這一步,以如今的他們看來確實不怎麼高明,可就結果論,總還是相對成功的,換任何人在先帝當年的處境裡,也很難做得更好了。
“你為何不說他貪心呢?”季熠發現謝觀南雖然偶爾會對即墨皓峰和即墨錦有微詞,但又會在每一次說到他們的時候認定他們的成績,且大部分時候還是讚揚的多,往常他會欣喜於謝觀南愛屋及烏,但這一次卻高興不起來,“他如果沒有把老頭扶到這麼高的位置,又何必擔心繼位的人容不下這樣一個睿王?”
重感情是帝王最不應該有的弱點。如果當初即墨皓峰沒有一手把悅知風成就為帝國的“第二人”,他在後半生也就不用籌謀這些事,不用把自己的兒子送走,也不用擔心日後悅知風會成為彆人眼中的靶子或繼承者心中的隱患。
謝觀南把躺到床上還一本正經環抱著雙臂的季熠扯過來,掰開他的手,把他們的姿勢擺成了相互擁抱著對方。一整晚平心靜氣的聊天他聽得都困倦了,總算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讓他感覺到季熠的語氣裡出現了一些不一樣的情緒。嘴上說著皇家人沒有這種資格,但其實還是有一點埋怨的吧?可有這樣的情緒出現其實才是正常的,謝觀南不希望季熠一直繃著不表現出這些來。
季熠對即墨皓峰有多少崇拜,在知道了自己的阿爺布下這二十多年的局後,大約心中就有多少彆扭。所以從他們的對話開始,季熠就希望謝觀南能說出一些針對他被放逐了那麼多年的勸慰,沒想到等了一晚都沒聽到。
“你阿爺本可以像過往那些帝王一樣鳥儘弓藏,隻要不給老師那麼多的權力,隻要早一點確立太子,隻要狠心一點或者冷漠一點,就能簡單很多吧?”謝觀南勾著季熠散落到胸前的一縷頭發在指尖把玩,“可是他不願意那麼做,老師為這江山付出的半生心血他不想辜負,同樣生為他的兒子,他也不希望你們因為一把龍椅而失去做普通兄弟的機會,想要基業穩固還想要顧惜舊人舊情,想要培養出足夠優秀的繼承人,還想要你們兄友弟恭,他確實是太貪心了。”
謝觀南認同季熠的說法,先帝對感情的確很貪心,就算要付出很多,犧牲很多,也不願意自己在乎的人受到不公平的對待,這樣的帝王翻遍史書也是不多見的,因為大部分走到了權力頂峰的人,早已經習慣了舍棄,他們能舍棄自己以外幾乎所有人的生命,更彆提不如生命珍貴的其他東西。
“所以他才說,做皇帝是不能讓所有人喜歡的。”季熠習慣性握住謝觀南在他胸口的手,輕歎了一聲,當時他以為阿爺是在告訴他如果他將來做了皇帝要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卻原來他那被稱為帝星轉世的阿爺是在預言自己會成為一個讓兒子怨恨的父親,“你說我埋怨他,可能最初那幾年是有的,但長大後來我更多的時候是在想,他可能是怕我在皇城繼續待著,真的會長成一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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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
“我啟蒙比一般孩童早很多,學東西也格外快,子經史集、鞍馬弓射,簡單的一看便會,艱深的也不過多學幾日,我課業出色不是為了去討好我阿爺阿娘,也不是為了得到太傅誇獎,是因為我真的覺得那些東西很容易。”
“怎麼有人能把賣弄自己聰明做得這樣行雲流水不著痕跡呢?”謝觀南笑著又把自己的手掙脫出來,揪著季熠胸口的頭發稍稍用力扯了一下,借著對方下意識含胸縮了一下身子的動作,把人摟過來親了一下,又在那弧線漂亮的下巴上摸了幾下,似是意猶未儘、帶著點可惜與克製,“好了,我不打斷你,你接著說。”
季熠知道謝觀南平時沒有那麼愛開玩笑,尤其是在他說正經事的時候,但今晚他的小捕快已經有意無意說了好幾次俏皮話了,顯然是為了不讓這場冗長的對話顯得過於沉悶而努力在調節氣氛。他將手隔著被子搭在謝觀南的腰上,西南這個季節還隻需要蓋一張薄被,他倆也不怕冷,被子隻覆到胸腹之下,胳膊都伸在外麵。臥房裡唯一留著的燈在謝觀南背後,好像給他描了一圈柔軟的金邊,季熠貼過去在他臉頰上蹭了蹭,就像是要驗證一下,這圈金邊是不是有溫度一般。
“我同你說過,我在皇城裡其實並沒有什麼親近的人。起初他們希望讓我知道,我是特殊的、我生來與彆人不同,他們敬我怕我所以疏遠我。到後來我發現,他們是對的,我好像就是與所有人都不太一樣。”季熠的聲音比平時更沉一些,但他是湊在謝觀南耳邊說的,即使說得再小聲對方都能聽清楚每一個字,“二郎是被教導成七情不上麵,其實他是有小孩子該有的所有情緒的,但我恰恰相反,我好像天生就比彆人缺少了點東西,很難對什麼人、什麼事產生強烈的情感,然而我又很清楚知道麵對什麼人、什麼事應該表現出何種狀態才是正常的,我會假裝配合那些人。”
“哦。”謝觀南不意外地應了一聲。這根本不算是秘密,季熠愛演會演,這在他倆相識之初他就一清二楚,隻是之前他並不知道原來這是季熠自小就有的本事,“皇宮那樣的地方,你有這天賦也算不上是什麼壞事。”
謝觀南的想法總是與眾不同,這話一出現,季熠悶笑了一聲。
“觀南喜歡我,所以看我什麼都是優點。”季熠這句話說時嗓音都變得帶著粘糊勁,嘴唇開合擦到了謝觀南的耳垂,他順勢輕吮了一下,“我總對你說,我不知道阿爺將我送來西南是為什麼,但其實我一直有一個猜測,隻是我自己都不願意去確認,今日看到那些信,也算為這些年橫亙在心中的一件事尋到了正解。”
“嗯?”謝觀南被季熠又摸又親還在耳畔低語搞得簡直昏昏欲睡,他明明記得在書房裡問起時季熠還說先帝的信中不確定有沒有他要的答案,那這個正解又是什麼?
“我一直懷疑阿爺送我來這裡,是因為知道了我是個怪物,他厭棄我,不想再看到我。”季熠又笑了一聲,“三郎早幺的時候其實我並不傷心,甚至覺得阿娘沒有了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娃娃需要照顧,以後就能隻看著我了是件挺好的事。我也不喜歡二郎謹小慎微的樣子和他那個裝腔作勢的阿娘。觀南說我賣弄聰明,你可知我在皇宮裡賣弄最多的就是,當他們在演孝子賢妃的時候,我也在演一個普通出色的皇長子。”
“季熠。”說了不想打斷,但謝觀南還是又一次截斷了季熠的話,他聲音也很低,因為困倦而惺忪的雙眼也沒有白日那種神采,但他依然是認真的,“我不喜歡你這樣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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