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紹完江日彩,徐興公又拉著王文龍到另外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麵前,介紹道:“這位乃是陳第陳季立。”
王文龍驚喜的說道:“原來是一齋先生,在下建陽王文龍。我幼時在海外就聽聞過先生大名,隻說是一位大明的文武英雄!”
陳第中氣十足的大笑:“都是年輕時的事了。倒是讀建陽文章讓我大開眼界。”
陳第也不簡單,他出身福建連江,隻是秀才功名,但卻是名滿天下。
陳第自小有英雄氣,在萬曆初年他上疏給戚繼光獻平定倭寇之策,又經俞大猷舉薦北走薊遼應戚繼光幕府,先在戚繼光軍中教授兵法,後來乾脆以秀才身份當上遊擊將軍,領兵鎮守古北口。
陳第在薊遼軍中效力十多年,直到萬曆十一年才辭官歸鄉。
陳第辭去軍職後就回到老家連江建起藏書樓“世善堂”,一方麵用心研究古音,另一方麵大量收集書籍,他和徐學聚一樣都有誌於藏書。
彆看陳第青年時都在軍中,可是他卻以音韻學造詣聞名於世。
同時陳第還是大旅行家,攜書遊遍名山大川,寫下大量遊記,曆史上還是最早深入台灣考察風土並寫下記錄的文人。
要知道他去台灣的時候那裡連荷蘭人都還沒到,常住的隻有土人和在此建立根據地的倭寇,陳第自己都是沈有容去台灣打倭寇時跟著一同去的。
接著徐學聚又為王文龍介紹了幾位林浦林家的子侄,王文龍一一見過,林家三代五尚書,在有明一朝就有七科八進士的傳奇成績,要知道這可是在科舉難度僅次於三吳和江西的福建,能考出這樣的成績絕對是詩書傳家了。
現在林浦林家第四代族長林烴正在擔任南京太仆寺少卿,參與宴席的都是林烴的子侄輩。
沈璟雖然考中進士,但是現在更著名的身份卻是曲壇盟主,所以今天到場的大多數人都沒有什麼官身,反而是在福州有名的文人為多。
宴席並不太過正式,送了帖子的客人基本到場宴會就開始。
沈璟現在在曲壇之中風頭正盛,主要原因是沈璟的戲曲理論正在和湯顯祖打對台,造出好大聲量。
湯顯祖寫的《牡丹亭》是文人戲的最佳代表,人稱“案頭之曲”,美到極致,但是很多地方不合音律,隻能放在案頭翻閱欣賞,其實不經修改根本不能唱。
一些文人對湯顯祖為代表“臨川派”的“案頭之曲”極為稱讚,認為這是將民間藝術送入高雅殿堂的重要一步,越是不能唱的曲子越能脫離俚俗。
就像文人畫一樣,枯山枯水思索半天才能解出其中韻味,反而能夠提供更高的欣賞價值,若像畫工做的畫一樣花花綠綠鄉野百姓也能看得懂,那樣就會失去格調。
而沈璟則極為反對湯顯祖這一流派。
沈璟的“吳江派”提倡“場上之曲”,覺得戲曲如果不能拿到舞台上演唱就大減其價值。
“為什麼戲曲要講究格律,因為咱們寫戲是作家寫了伶人來唱,可沒有神樂坊中的大家幫著參詳譜曲,那怎麼保證伶人能唱出來呢?”
沈璟在場中大談自己“吳江派”的寫作思路:
“作家按照曲牌的規則寫作曲詞,伶人按照曲牌的規則演唱,這樣才能讓藝人在台上唱起來順口,一出戲也才算完整。所以格律是萬萬不能亂的。”
“用詞俗一點沒關係,關鍵是合格律,哪怕你的辭藻再是瑰麗典雅,不能唱,平仄韻腳不對,藝人開口就打嘴,這種東西寫的再好那又叫做什麼戲呢?”
要不說沈璟是曲壇盟主,端著酒杯侃侃而談,話中帶上三分醉意,嬉笑怒罵都具風度,瞬間就把在場一眾福建文人給折服。
罵完湯顯祖,沈璟又開始大談自己極力推崇的宋元南戲,認為宋元南戲沒有經過官方整理,唱詞中有大量市井俗罵,動輒朝人下三路招呼,但正是這樣的語言才是真正符合百姓審美的語言。
罵到後來連自己早年創作的《紅蕖記》也成為他開噴的對象,他認為自己早年的劇本過於駢麗,會出現觀眾聽不懂的情況。
王文龍笑而不語,沈璟在後世遠沒有湯顯祖知名重要原因其實就是太俚俗了,為了增加戲劇性在作品中加了大量濫俗套路,言辭又太粗俗,作品的品味很低下,而他所看重的音律在戲曲曲牌隨時代改變之後也就隻有考據上的意義,跟湯顯祖的作品放在一起高下立判。
不過在此時沈璟還是有價值的,萬曆朝是一個藝術複興的年代,明初中斷的小說創作在萬曆年間的複興由《金瓶梅》等作品帶動,而繼承自元曲的明代傳奇就是由沈璟重新發掘的,他的工作讓大家重新學會欣賞雜劇戲曲,總結音律,指導了後來者的創作思路。
要是沒有沈璟明末好多戲班子都不知該怎麼演戲,他的作品在此時人稱“戲曲指南車”。
王文龍聽了一會兒,悄悄從人群中抽身,婉拒了幾個文人的邀酒,走出旁門。
“平保哥,過來一下。”
王平保在下人的桌上吃喝,正抓著個豬蹄啃的滿嘴流油,見王文龍叫他,於是放下豬蹄連忙跑了過來。
“什麼事?”
王文龍帶著他來到一處僻靜地方,低聲說道:“我被魏天爵盯上了,他想要殺我。”
“怎麼?”救李國仙那天王平保也是去了的,聞言瞬間嚴肅起來。
王文龍便把上午的事情說了,王平保忍不住皺眉:“這倒是不好辦了。”
如果王文龍要逃跑的話,他肯定能跟著,隻不過在福州的油印作坊定會被扯上關係,走的人還不能太多,要不然人家更有借口說王文龍帶著工人畏罪潛逃。
即使把油印鋪子關掉王金貴等管事肯定也會被抓去詢問,王文龍走了,沒人替他們說話,魏天爵再一使勁,他們的境遇隻會更加危險。
王文龍小聲道:“我現在有個辦法多半可以奏效,隻不過需要你來出力。”
“是什麼辦法?”王平保和王文龍是一條船上的,如果油印作坊惹上麻煩他一家都跑不了。
“他們已經把反書內容限定在鼓吹趙一平作亂上,肯定是自信可以掌握此事上下關節,直接和他們鬥是沒辦法的,咱們隻能把這個事情拉到他們沒法掌控的程度。”
這個主意王文龍從早上就開始想,在路上、在家裡時都怕身邊有耳目不敢說出來,現在在徐學聚的宴會上,魏天爵多半還沒有能力把人安排進這裡,他才敢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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