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龍不想攪入渾水,回答說道:“朝中事情,我見識淺薄,不好發表意見,但是咱們江南物理社是一群同好想著光大物理之道而共同組成。好不容易有了這樣一個會社,還想請各位都本一個堅定立場,無論朝中如何爭鬥,在物理社中咱們都是一脈同道,不要自相作對為好。”
王文龍擺明了不想參與黨爭,多的話一句也不願意說。
沈泰鴻這時卻說道:“我過去也曾聽父親在書信中提起,建陽於時局是有獨到看法的,還請幫忙分辨。”
方從哲也點頭道:“建陽但說無妨,出了此屋,沒人會對外提起此事,如今時局紛擾,我也想聽聽建陽的看法。”
外人隻以為王文龍是一個謀士幕僚,並不覺得他的視角可以影響朝局,對於他對於時局的想法也不是太過於關心,但是以方從哲和沈泰鴻的高度來說,他們。卻需要更多樣的視角去看待時事,以免行差踏錯,並且他們都知道之前王文龍的事跡,還真的有些好奇他的想法。
兩人都是如此說,王文龍知道如果不說出些有見解的話兩人肯定不放他過去,他隻得思考著道:“如今內閣之中的爭鬥,雙方互有計較,而且都能說出對方的不是,互相爭鬥一來是想要保住自己利益,二來也是害怕失敗之後會被對方落井下石,非單單為了爭權奪利,也是自保而不得不為,這樣的想法我站在旁觀者角度也能理解。”
“但這樣的爭鬥總該有個底線,這場鬥爭隻會讓兩邊都受傷害,還會折損許多朝中大臣,最後結果無非是:廟廊空虛,上下相隔,從此之後士大夫也會好勝喜爭,並且大損國力,終至鳳聲氣習日趨日下莫可挽回。”
對於第二次妖書案的鬥爭結果並不是王文龍自己的總結,而是後來葉向高回憶起此案之時給與的評價,東林黨自己作為在二次妖書案之後成功上位的黨派,都覺得這一場爭鬥對於國家實在沒利益。
如果說之前浙黨和東林黨雙方還能捏著鼻子互相容忍把局勢維持下去,在第二次妖書案之後雙方就算是徹底撕破臉了,從此之後就隻有互打互殺不死不休。
聽到王文龍的話方從哲默然不語,沈泰鴻卻是頗為不認同。
他說道:“建陽以為黨爭是錯,然而若不出個結果這朝廷還怎麼能做事?如今朝中已經成這樣局勢,若不鬥倒對方,接下去雙方無論哪一邊當權,提出的所有想法都隻會被對方一味反駁。”
王文龍聞言笑道:“現在沈首輔想要把東林一脈打壓下去,然而能打壓到什麼樣的程度?而今沈首輔已經進入內閣九年,該提拔的人也提拔了,而沈歸德入閣不滿兩年就能造成如此大的聲勢,幾乎和首輔大人分庭抗禮,可見如今朝中和沈首輔不同調的人已然十分之多,沈首輔秉正九年都做不了的事情,難道靠這一場就可以把對方打下去?”
“這個……”沈泰鴻也不能違心的說浙黨這一次就能把東林黨打倒,一時啞口無言。
沈泰鴻思索一番,又堅持說:“東林黨說阮明卿寫作妖書,背後指使人很可能就是郭正域,但東林黨上下全都為他隱瞞,這做法著實無賴,建陽同不同意?”
王文龍點頭“我不知道郭正域是否與這事有關,但東林黨內肯定有人知道詳情,知情不報,故意誣陷,這做法的確不好。”
但他轉而又說道:“無論沈尚寶對東林黨如何想,我隻求不要將鬥爭引入物理社中,小小物理社承受不了這許多矛盾,若是兩位實在不同意,我便宣布退出物理社。”
沈泰鴻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王文龍道:“言儘於此。”他拱拱手,扭頭就走。
東林黨和浙黨之間的矛盾在爭吵之中隻會越來越深,雙方都沒有解開矛盾的想法,王文龍也沒有能力過多乾涉。
他隻是心中可惜。
這黨爭的後續影響在此時除了王文龍之外恐怕沒有人能夠猜到。
浙黨和東林黨的爭鬥在萬曆朝不會有結果,東風西風互相較勁,到了萬曆後期就會擴大成三黨和東林黨的爭鬥,然後天啟年間三黨投靠魏忠賢變成閹黨,東林黨和閹黨之爭橫跨崇禎朝,一直延續到南明。
京城都已經丟了,南明小朝廷之中,東林黨後人和閹黨後人還在一個想立福王、一個想立潞王,在小朝廷裡還搞起黨爭,互相打壓,甚至因為吳楚黨爭使得南明與大順軍大西軍的戰鬥力無法整合。
一直到前世曆史上的順治時期,投降了滿清的馮詮和陳名夏甚至還在滿清朝廷的漢臣之中掀起北黨與南黨之爭。馮詮是閹黨出生,陳名夏是東林之後,多爾袞出麵打壓南黨,北黨得勢,而到了康熙年間南黨又開始報複,和康熙年間的滿清貴族權力鬥爭攪合在一起。
康熙都對這群漢臣的黨爭感到詫異,實在不知道他們之間哪來那麼大的仇恨,曾一臉懵逼的跟滿人貴族說:“但謂明之亡、亡於太監,則朕殊不以為然,明末朋黨紛爭,在庭諸臣至封疆社稷於度外,唯以門戶勝負為念,不待智者,知其必亡。”
曆史已經證明,明末黨爭最終雙方誰也打不死對方,而且會綿延七八十年,純純內耗。
王文龍離開之後,方從哲和沈泰鴻互相看著,方從哲忍不住對沈泰鴻說道:“雲將剛才不該那樣同建陽說話,建陽所為也是為物理社好,物理社能夠成立,所靠的刊印圖書、捐贈教材,全都是建陽一力主導,有人攪擾物理社的運營這是在挖他的心血,他出來反對理所應當。”
沈泰鴻卻皺眉道:“士涵難道聽不出他有意偏袒東林黨人?妖書案明明是東林黨率先發難,當時我父受到懷疑也沒人幫助,如今我父好不容易將局勢扳回,為何王建陽卻又來相勸,這不就是要我們忍氣吞聲?”
“我如何不知令尊的委屈?”方從哲誠懇說道:“但王建陽所說道理卻不錯,為政者當以公心辦事,怎能糾結於私怨呢?”
沈泰鴻思索良久,拱手點頭道:“是我肚量小了,多謝士涵教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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