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龍微笑說道:“甲骨研究會非常重視此次成立典禮,能夠有今日研究會之正式成立,乃是甲骨社上下同仁們努力數年的結果,我也很感激諸位先生收到請帖能夠賞光前來、共襄盛舉。”
他一番話說的平和,順帶還捧了捧今天到場的諸位官員。
接著王文龍繼續說:“我是甲骨研究會的研究室主任,深刻知曉考古發掘的艱難,這也是我們以為必須成立研究會來保護考古事業的原因。前幾日我們才完成了遼東紅山文化第一階段的考古發掘,遼東地處偏遠,人口希少,邊境軍屯的條件更是艱難,能夠完成此次發掘,我同著參加發掘的王伯良先生等甲骨社的先生都是吃了不少苦頭的。而此過程中我們也得到了遼東百姓許多幫助。邊境的軍官準許我們在當地發掘文物,甚至為我們跑關係買下地皮,邊境的軍戶們收留我等在家中吃喝,正是農忙的當口,聽聞我們要發掘,也有不少軍戶卻主動跑來幫忙。”
“在下親眼觀察,發現遼東百姓實在是樸實可愛,由此也對於遼東的曆史產生興趣。詢問之下才得知如今的遼東邊民大多數都是本朝間從內地遷移而去的,最早是為了清掃北元,作戰得勝之後他們原本就要回家過上安樂日子,可當時朝廷一聲令下,命令他們屯墾邊疆,永葆北境,這些軍戶的祖先們便毅然決然的留在了遼東。二百年間,每當蒙古人、韃靼人、女真人入寇遼東,這些軍戶都拿起武器英勇抵抗,守衛了我大明的遼東疆土。”
“這次完成了紅山考古發掘之後,我途經開原城,城中的社學要我去做會講,我由此又接觸到當地一些讀書人,聽聞了他們所說的遼東情況……”
王文龍朗聲當著眾人的麵緩緩說著遼東人的景況,他把佟卜年、蕭汝芳所講的情形動情的講述出來,自然做了一些藝術加工,描述出了一群身處邊疆依舊用功讀書、心向大明的遼東士子形象。
眾官員們聽著聽著便漸漸沉浸進去,他們也總算明白為何王文龍今天會做上這樣一桌飯菜。
隨著王文龍的講述,眾人漸漸將自己帶入了那群英勇頑強、百折不撓,同時又備受內地人歧視、誤解甚至欺負的遼東百姓視角。
這年代的內地人對於遼人的歧視非常常見。
甚至包括原本曆史上提出“以遼守遼”的孫承宗在遼東任上時也呼籲提防遼人,認為“遼將、遼兵,便結成族類,漸成極重之勢”,同時他對於手下其他地方的軍隊抱團卻又不以為意。
且因為遼人在朝中幾乎沒有聲量,在王文龍講述遼東人的感受之前,大多數公卿甚至不覺得自己對遼東人有采取歧視的做法。
和讀書人講道理還是比較方便的,起碼讀書人在公開場合還比較要臉。
聽到王文龍講述遼東人的遭遇,在場的公卿們頓時有些不好意思。當王文龍表示遼東邊地的軍糧供應時長不充足,高粱米水飯、黃豆醬以及雜糧乾餅子是軍戶百姓日常的食物時,再沒有官員敢對今天甲骨研究社招待大家吃這些玩意兒表示反對意見。
遼東軍戶吃著這玩意兒還要去和蒙古人打仗呢,他們無所事事飽食終日,吃一兩頓粗糧怎麼了?
於是哪怕嚼雜糧乾餅子嚼的腮幫子疼也沒有人敢抱怨。
而在場采訪的記者們則瞬間興奮起來,報紙行業在大明,雖然方興未艾,但也已經創立超過了四年時間,記者們經過這麼長時間的鍛煉早就有了抓新聞素材的意識,更何況能夠在今天受邀到場的都是記者之中的出挑人物。
他們立刻就意識到今日參會的新聞價值:甲骨研究會給到場的官員們吃粗糧、王文龍所講的故事、遼東邊民的委屈遭遇——這些全都是可以挑動讀者情緒的爆點
《蘇州旬報》派來的記者飯還沒吃完,就已經構思出了選題,采訪完回家的一路上他都在寫稿,然後將稿件急送回蘇州。
十天之後,新一期《蘇州旬報》頭版頭條便是報道此事:
“大明洪武二十三年,北元殘黨進犯遼東,意圖以此作為反攻之基地,大將葉旺率登州水軍渡海直撲金州,其時劉德天之太高祖就在此軍中,任步弓手,而後又隨葉指揮追敵,一路北上,直逼遼陽……葉太公乃是第一次見到此等場景,大河千裡冰封,平路積雪齊腰,周遭山上有蒼天之古木,高十丈而有餘,山君雪主笑傲林中,夜梟飛過,叫聲淒寒。小旗告他曰:此乃吾等爾後屯軍之所在也……”
《蘇州旬報》的記者果然有些水平,直接采訪了王文龍從遼東帶回來的劉德天,用白描的口吻講述了劉德天高祖輩遠赴遼東守邊的情形,即描述了遼東邊民的艱苦,又展現了他們在遼東守邊對於大明的貢獻。
特彆是劉德天自述當年他太高祖遠赴鎮夷堡屯兵第一年便遇到蒙古犯邊,一個百戶所死傷人數超過四十。記者對此著力描寫,還詢問曾經上過戰場的劉德天許多戰爭細節,最後文章中所描寫的他們一群山東步兵在冰天雪地中對抗蒙古騎兵的戰爭場麵讀起來讓人覺得震撼而又悲壯。
……
馮子軒是蘇州的一個普通文人,因為蘇州的科舉競爭激烈,他甚至沒能考上秀才,隻能替村中的大戶做個賬房。
馮子軒不甘心一輩子做個抄抄寫寫的賬房,原本打算去學醫,但最近考古學和考據學突然火爆,馮子軒又改誌向,打算學習考古和考據,未來給人當個卿客。
這天他到蘇州城中替東家查了他所入股的幾家鋪麵的賬,正打算坐夜航船回村,上船之前在小碼頭邊看到個抄報攤,馮子軒走上前去問道:“你這裡有《紅山玉講稿》麼?”
“老爺來的真巧,你瞧,這《紅山玉講稿》的抄報紙才剛到,油墨還香著呢。”書客從匣中拿出一份薄薄的《紅山玉講稿》,這是王文龍在開原社學會講的稿件,小半個月前才在京城發出來,剛到的蘇州,馮子軒有誌於此,自然要買來學習。
馮子軒看到那稿子卻沒有直接買下,而是防備的問道:“你這稿件是全的麼?”
“這是當然。”那書客鄭重承諾,“我們印的都是全本,若是發現有漏字漏印的,老爺儘管回來退。”
隨著蠟版油印技術的普及印刷的成本在降低,廉價書籍漸漸充斥市場,但也帶來了一些壞風氣。
不少的印刷商再也不注重堂號的品牌價值,隻想賺快錢,往往出一些不全本的書籍用來騙人,比如原書十萬字,而他們翻印的本子就隻有八萬字,且不是前八萬字,而是選取書籍的前四萬字和後四萬字,讀者要看到一大半時才發覺不對,馮子軒就被這種劣質書籍給坑過。
拿過這講稿翻看一下,感覺應該沒有漏頁,馮子軒這才繼續問:“新的一期《蘇州旬報》有麼?”
“有,有,您稍待,我回店裡去取。”書客連忙說。
《蘇州旬報》銷售用的是專銷模式,這書客就是一個包銷商,可以用更低的價格從報社進來報紙,而讀者自己去報社買報都原價銷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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