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開國初年對於造謠生事的管理還是十分嚴格的,無論是朱元璋還是朱棣,都因為造謠汙蔑等事情殺了一堆人。但是過了英宗朝以後,隨著大明的市民社會發展,百姓說話越來越多,思想越來越雜,對於謠言的傳播也再難分辨。
人多口雜、眾口鑠金在晚明已絕對不是誇張的形容,就比如說原曆史上董其昌的“民抄董宦”事件怎麼起來的?
董其昌的兒子董祖常搶人仆女,董其昌花錢找人已經給調解好了,本來早已結束,卻被秀才傳謠言說董其昌自己搶人妻女,而且還把這謠言傳的滿江南都是,接著又有好事者將這件事情編成戲曲《黑白傳》到處傳唱,讓許多鬆江百姓都以為董其昌自己才是搶人子女的老色鬼。
董其昌的兒子搶人子女雖然丟臉,但也不過是紈絝的富二代行為,說出去事實衝擊力不算強,而把這屎盆子扣到董其昌腦袋上,百姓對於董家的惡感瞬間就暴增。
麵對這樣的造謠,董其昌害怕起來也隻能先找關係揪出了寫這個戲的書生到衙門對峙,此時這書生又突然暴斃,書生的家人堅稱此人是被董其昌所逼死的,把整個故事傳得更加邪乎,鬆江百姓憤而聚集,將董其昌的宅子以及藏書樓全燒了,財產文物一搶而空。
整件事情之中董其昌的確是大戶行徑,教子無方,縱容逆子,受到懲罰理所應當。但是當時鬆江百姓,口耳相傳的董其昌形象“強搶民女、好房中術、淫人妻女、濫殺無辜”這其中大多數還真是汙蔑。
董其昌是官場上浸淫的老手,就算品德再敗壞,也不會明目張膽的做這麼多壞事,給自己留下惡霸的名聲。但是眾口鑠金,即使幾年之後官府將此事之中造謠、帶頭燒毀董其昌宅子的人抓捕歸案,但是董其昌的惡霸名聲反而傳的越來越響,官府的證明根本無法給他洗白。
這本質是因為萬曆以後大明的戲曲小說都繁榮發展,百姓更願意相信一個富有戲劇性的人物形象,比如董其昌就是十惡不赦,有才無德的惡霸;比如袁崇煥殺了毛文龍,帶著大軍追著後金軍屁股跑就是為了引後金入關。
偏偏這年代的信息傳播又滯後,一旦在百姓頭腦中形成固定印象,一個人基本一輩子就翻不了身。
這也是此次對王文龍、薛素素造謠的可怕之處。
……
王家。
王文龍看完幾份報紙,皺著眉頭詢問:“薛小姐覺得應該如何處置此事?”
薛素素眼帶淚痕的說:“都是我害了建陽先生,我會辭去坤班教習之職,回到嘉興隱居,日後也不再在南京出現了,一定為建陽先生洗刷掉這個汙名。”
“你去隱居人家也可說我是金屋藏嬌,”王文龍搖頭,“薛小姐莫要如此作想。”
“那……該如何是好?”薛素素小聲問。
此時汙蔑王文龍和薛素素的報紙遠不止一份,各種小道消息傳的非常猛,而且口徑幾乎一致,甚至可以互相作為補充。
在這些消息中薛素素從小被馮從愆買來養大,馮從愆帶她含辛茹苦,甚至傳謠說馬湘蘭的蘭社也是馮從愆一手交到薛素素手上的。
而薛素素居然夥同王文龍將馮從愆的財產全部騙走,還把馮從愆的頭巾給去了。
現在在百姓眼中薛素素已經成為一個負心女的形象,而馮從愆就是那個被坑害還無處投訴的老養父,在講求孝道的此時,薛素素和幫助她作惡的王文龍兩人聲望已經低的不能再低。
更離譜的是這些報章接著猜測王文龍如何在民黨捐款之中中飽私囊,有人去查王文龍的產業,發現他在南京買房買地,在福建辦紡織廠,在蘇州還入股了物理社的工廠,間接暗示這些入股的資金全都是王文龍貪汙所來,甚至表示王文龍在福建時起家就不乾淨。
其實王文龍從福建起家開始的過程,除了殺死高宷弄到的幾千兩之外幾乎沒有背人之處,隻要稍加查實,就能把事情說清。
而且民黨的捐款過程以及資金流向也都是有內部監督的,即使把民黨的所有捐款拿來,也買不了現在王文龍的產業。
更何況幾年前江南還有人把李國仙的身世扒出來,說王文龍勾結海盜、外商,是在海外給人做二鬼子起家的,如今卻又說他起家的錢全都來自於貪汙,王文龍的這點家底都不夠分的,幾個汙蔑的口徑自己都對不上。
可這些毫無邏輯的內容卻還是讓許多人相信。
畢竟直接相信王文龍壞事做儘符合大多數人的基本思維,至於細細的去計算背後資金來源與過程,沒有幾個人會有這樣的經曆。
一夜之間王文龍就從受人尊敬的名士變成了兩麵三刀的偽君子。而薛素素更是從江南有名的名妓變成了涼薄不孝之人。
“這事情如此有組織肯定背後有人操弄。”王文龍冷笑著說道,“不把背後操作者抓出來,咱們退讓一步,他們就會前進一步,無論怎麼退都不可能脫身。先把他的嘍囉抓了再說。”
“建陽說的是馮從愆?”薛素素也不傻,這些汙蔑報導之中許多內容半真半假,一些事情的內幕隻有馮從愆能夠知道。
“這馮從愆之前表現的十分老實,隻不知為何突然又來對付我。”王文龍說道:“不然他就是要錢,不然就是背後又有什麼人的利益。這事簡單,我抓他來問問就知道了。”
薛素素想了想說:“還是算了吧,他要什麼我給他就是,若是把人抓來詢問,到時他又出去哭訴……隻怕越搞越是沒手尾。”
“此事我來解決就是。”王文龍說道。
“好……好吧。”看著王文龍自信的眼神,薛素素勉強一笑,一下覺得很安心。
送走薛素素以後,王文龍馬上寫信請人去送給孫礦,讓他幫忙調查。而他自己則換好衣服出門去找葉晝則。
想要解決這個問題,王文龍想到的不隻是辟謠,他更是發現民黨現在的運營模式還是沒有辦法使得天下人信服,這情況在他看來還更危險,日後若有其他人用同樣的手段,照樣能把屎盆子扣到民黨頭上。
烏衣巷,葉晝則宅邸。
此地就位於秦淮河畔,夫子廟泮池附近,烏衣巷原本在唐代劉禹錫時已經成為一片廢墟,但就因為劉禹錫那句“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此地成為文人朝聖之所在。
南京的房價不貴,那是對普通房子來說,葉晝則此處宅子往東是南宋時人們在王謝故居上重建的“來燕堂”,乃是百多年間士子遊人瞻仰東晉名相、抒發思古幽情的所在。
往北則是秦淮河上的文德橋,相傳當年李白就是在此醉酒撈月。
按後世話說,葉晝則這就是住在了鬨市區繁華地段的名勝古跡裡頭,他這處宅子沒有個幾千兩根本下不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