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對於東林黨的態度太為失望,許多三黨人士沒有等問津大會結束就提前離開了黃州。
至於東林黨的人物們,因為還要對付其他三黨人物的刁難苛責,以左光鬥為代表的東林年輕一代,各自堅守崗位,撐到了問津大會的最後一天,把所有三黨針對東林的攻擊全都連消帶打的防了出去,配合著東林黨的報章雜誌,力求一個在輿論場上不落下風。
整場大會最後還是變成了黨爭的戰場,而原本抱著看熱鬨心態的王文龍也有些呆不住了。
問津大會開到一半王文龍就收到家裡送來的消息,沈宜修在正月給他生了個大閨女,母子平安,王文龍著急著回福建看老婆和女兒,隻是因為葉向高留他梳理請萬曆皇帝投資海貿的細節,王文龍不得已多耽擱了兩天。
就在問津大會結束的當天下午,王文龍的事情也辦完了,立刻收拾包袱準備返回福建。
臨走之前,汪文言特來拜訪,一見麵就問道:“建陽先生提出的經濟之學在江南傳播很廣,許多人以為此學說可以救世,先生如何看?”
王文龍笑著說道:“經濟學是市場運行的基本規律,他本身並沒有救不救世的問題,隻是符合經濟學的產業就能夠發展壯大罷了。”
汪文言有些失望:“先生以為經濟學隻是一種輔助工具?”
“沒錯,一國之事務紛繁複雜,任何政策都有許多背後因素推動才可以落實,經濟學說作為治國理政之參考則可,而認為使用某個學說就能夠指導一國之發展,則過於幻想。”
萬曆年間的江南已經流行了太多種學說,有人侈談心性,有人專談民生,都覺得讓自己高居廟堂,使用自己的方法就能夠解決天下的所有問題,然而諸多學派最後都隻能成為《明儒學案》之中的理論觀點,從始至終都沒有實踐的可能。
因為一個政策的實行,必須要考慮到實際的社會結構,大明的社會可不是儒家筆下的士農工商那麼簡單,每一個社會階層都有自己的利益,碰到和自己利益背離的事情定然會出來反對。
如果什麼政策都可隻靠想象就能實行,那東林黨提出的許多觀點其實也是對大明有益的,然而實際情況就是最支持東林黨的江南士商階級的力量沒有辦法完全壓過大明的其他階級,導致東林黨的政策大多數不能實行下去,隻能淪為用來攻擊異己的吵架理論。
王文龍知道此時經濟學說被許多江南的小士商階級本質認為可以拯救大明,也是因為這個學說最符合這些江南小士商階級的需求,民黨之流也是這一批人。
可現在的小市商階級力量還是太小了,想要把符合他們利益的學說推舉成治國理政的方法肯定會受到頗多阻礙。
所以王文龍才說經濟學說是很好的輔助工具,可以幫助執政者製定合理的經濟政策,但絕不可能刻板的按照某個理論去建設國家。
汪文言這次本來是想勸王文龍加入東林黨,因為汪文言自己就是讀了王文龍的《國富論》之後找到未來目標的,他想利用東林黨這個江南最強大的力量,推行經濟學說的主張。
汪文言確然是一個八麵玲瓏的油滑人物,但也是一個有信仰的人,曆史上麵對魏忠賢的威逼,汪文言寧可受酷刑死在獄中也不肯背叛東林。
原曆史上汪文言信的是東林那一套,而此時汪文言卻成了堅定的經濟學說信奉者。
因為王文龍是《國富論》的作者,汪文言原本以為王文龍一定和他是一條心,可現在聽到王文龍不認為這套學說有實際實行的可能,汪文言一下就有些不高興了:
“先生在《國富論》之中說一個健康的市場能讓商人的投資去推動生產力的進步,由此便能使全天下都富裕起來。既然投資都要由商人主導,這背後隱含的意思便是未來之天下該是士商之天下。先生在書中已經做出這樣的論斷,為何卻不以這樣的目標去追求?”
王文龍笑著說道:“我不也在鼓勵海外開拓嗎?這便是我的追求方式了。”
汪文言說道:“年初的開海禁海爭論也傳到了江南,我們在東林書生中的同道信奉經濟學說,堅持認為必然要開海,因為我們的影響,東林君子才沒有都站在禁海一邊。”
“原來如此,諸位可是為八閩百姓做了大好事了,我真心感謝。”王文龍拱手說。
王文龍不想加入東林黨隻是因為知道東林黨這個團體存在天生缺陷,他們的屁股坐在江南大士商的那邊,決定了東林黨內部不可能產生太大的支持小士商階級的力量。不過對於汪文言這些希望改造東林黨的人,王文龍也是樂見的。
王文龍從包中拿出一疊鹽引,遞給汪文言道:“王朋友,我也希望天下沒有大世家大門閥的壟斷,也沒有太監來乾擾商業,這些錢便做我的禮物供你在東林中活動,希望你能在東林之中實現自己的抱負。”
汪文言這樣的人物在地方上遊走,經常受到豪強的招待,收點禮金也是正常事情,但是王文龍一口氣就給了他一疊鹽引,少說能值上百兩,這顯然是對於他所在派係的支持。
汪文言頗為感動,拱手說道:“先生這些錢我都會用在黨派事務上,絕不會私藏一分一毫!”
王文龍笑道:“此事上我絕對相信。”
王文龍知道汪文言的性格,汪文言貪錢,但是不會貪不該貪的部份。
汪文言去年上京,主要目的就是幫助東林黨拉攏儲君,汪文言拿著東林黨的錢硬是把朱常洛的貼身太監王安砸成了自己的密友,甚至讓他直接進入王安的幕府。
能打動王安的錢財肯定是個天文數字,而汪文言一點也沒有私藏,也是因此才獲得了東林黨的完全信任。
王文龍相信這樣的人是不會貪他這幾百兩銀子用以肥私的。
汪文言還是不放棄的勸了一句:“先生真不願意加入東林?此黨派根底之深先生隻怕想象不到,哪怕是三黨聯手攻擊也不會損傷分毫的。”汪文言再次引誘說道。
王文龍果斷搖頭:“我無意參加黨爭。”
“當今世道,要想做事,如何能不參加黨爭?”汪文言歎息一聲,拱手道:“如此,學生便告辭了。”
“告辭!”王文龍也對汪文言拱手拜彆。
兩人各自上馬,汪文言跟隨東林黨人北上,王文龍則是打算順長江而下再轉大運河回福建。汪文言打算在東林黨內積累自己的勢力,往上爬,最終要讓這個全天下最強大的黨派成為支持經濟學說的力量。王文龍則想要整理自己的開拓政策,以期有一天能夠真的將之推銷出去,改變大明的發展方向。
而這場轟轟烈烈的問津大會也就如此潦草的結束了。
半個多月後,王文龍回到福建,發現海商罷市的餘波仍在蕩漾,他剛離開福州時,泉州的事情還沒傳得這麼廣,影響力也還沒有擴散開來,而現在這事情的效果才漸漸顯現,滿福州的人都在談論泉州情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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