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膠州府。
王化貞正在屋裡整理醫囊,就聽外邊兩個長班議論:
“不曾想這王文龍居然是那般的人,簡直是肮臟透了。”
“我倒覺得這才正常,當今天下,不是個心黑手狠的,哪裡能掙得大錢?何況人家是真有學問。”
“我瞧他學問怕不也是抄來的,沒聽報攤上說嗎?他早年間還自稱自己的學問都是在海外學得,照咱們先生的說法,這叫做以夷變夏,是罪大惡極的。”
“那小報上的話如何能信?那麼多學問,哪就都能抄的來?定然是人家先記在心中的,給你我還記不下來呢?”
“那是我不曾看見,若給我看見一次,我也能記下來。”
“吹什麼牛?”
王化貞聽的皺眉,訓斥道:“不去飲馬備車,就知道聊閒天!”
兩個長班立刻住嘴,一人跑進來笑道:“老爺,車馬都已經準備好了,是現在走嗎?”
王化貞將衣囊交給一個長班,稍稍思索,背著手訓斥道:“我從村裡把你們提拔出來做事,平日裡要多看少說,特彆不要仗著自己認識兩個字,就到處去傳舌頭。”
“是,是……”兩個長班都連連應承。
王化貞想了想又道:“那王建陽的文字我是讀過的,此人的見識很高,乃是我儒門中人,不是你的沒學問的人胡亂談論的。他所研究的經史學問亦是高深,日後若聽有人說王建陽的學問是以夷變夏,你們就回他道:‘諸城捎門的王舉人說的,王建陽的考據學乃是從朱子詩經研究之法衍生而來,真正是程朱一門,並非外來學問。’王建陽,這是一個有大能為的人,這樣學問中的人物,便是批評,也是要讀了書的人才能批評,你等無知無才的人胡謅亂語,圖一時的嘴快,其實已是得罪了天上文曲星,日後要有果報的!”
“老爺教育的是。”
“我等都記下了。”
兩個長班連忙拍馬屁。
王化貞教訓了自己的兩個奴仆,心中覺得氣順了些,於是背著手踱步出門,到門口坐馬車去看病人。
他是被這膠州府裡大商人請來的醫生,對方得的是個慢病,那大商人每日給王化貞好吃好喝的供養,一天去給他看一次,及時的調整藥方,與他慢慢調理。
後世人說起山東人的性格往往以為他們木訥、好當官,卻忘記了明清的五大商幫中還有一個“魯商”。
明清兩代,京城中的票號等金融行業多被山西人所把持,而實體服務業,比如飯店、剃頭鋪、打木廠甚至是每天往京城中運水的賣水車、收生活垃圾的夜香車,全都被山東商人所控製。山東商人另一大勢力範圍是東北,在明朝之前山東商人就已踏足東北,最早可追溯至春秋戰國,當時的齊人便已經乘大海船到東北做生意。
如今遼東的許多貨行、綢緞莊都是由山東人供貨,“山東客”是遼東的第一大商業群體,特彆是膠州萊州兩地,和遼東基本是一個文化圈,連方言都能夠互通。
因此,守城派在遼東給王文龍造的謠不久就傳到了膠州府,也是此時膠州百姓熱議的話題。
王化貞到了那商人的院子,得知本家老爺還在會客,被管事的請到偏房等候。
偏房中還另外坐了幾個客人,都是商人打扮,也是等著見那大老爺的。
王化貞聽了一耳朵,發現這幾個客人此時也在討論王文龍的事兒,就聽他們道:
“那王建陽居然能從一個海外歸客混到如今的高位,有錢有權,真是有幾分本事。”
“這種人有什麼好羨慕?我聽人說他最開始就是勾結倭寇,做了倭寇的女婿,這才起家。我等雖然也是做生意牟利,但再怎麼樣也不會無恥到去和倭寇勾結!”
“哎,你等聽錯了,我聽說他家老丈人叫李誕,乃是福建的一個大海商,雖然和日本做些生意,卻不是倭寇,乃是我中國人士。他那女兒叫做李國仙,能詩善畫,長得也是一表人才。”
“嘖嘖嘖,這般又更值得羨慕了。”
“我倒以為人家這手段,不管是不是勾結倭寇咱們都得學著些。就比如:若不是報紙說出來,我們哪裡曉得皮島居然是王文龍的產業,那地方我可去過,比遼東許多衛所城還要繁華,你說王文龍這得撈多少錢?”
“那是人家有本事撈呀!就說他不讓撤防六堡,李總兵、蹇都督、趙巡撫都同意的事兒,他王文龍偏不同意,還敢跟這三位打對台。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如今才知道,原來是和高公公勾結的,這個膽子誰有?”
“想來也怕人呀,若是遼東人真信了不撤防,這王文龍可就是用千萬條人命去換自己的財富。”
“嘿嘿,這就叫惡貫滿盈,人不作惡,哪有那滿倉盈室的金銀?”
“……”
王化貞深深的吸氣,強行忍下吐槽的衝動,隻覺得這群商人實在是毫無遠見,聽風就是雨,全然不曉得王文龍的才華。聽這群人說話,固然讓他優越感爆棚,但也讓他十分想要指點對方。
等待了一個多時辰,那富豪終於請王化貞給他去看病。
王化貞進門為病人號過脈,又問病人昨天胃口、腿腳、便溺等情況,依情況調整了幾味藥,囑咐了煎藥的方法,交待清楚,王化貞這才離開。
王化貞也是這年代讀書人的一個典型,十年前他就考中舉人,但遲遲不能進一步。家中又沒多少錢財,隻能在備考期間另謀生路。在讀書人常走的幾條路掙錢路子中,王化貞選擇了學醫,鑽研了幾年,便有了名醫之稱。他最初住在諸城縣的偏遠村莊,成名之後為了行醫方便,他還特意搬到了城中捎門村居住。
回到商人分給他居住的小院,王化貞就見一個年輕文人站在門口等待。
“友玉?你怎麼來了?”
王琨,字有玉,濟南人,同樣有舉人功名,和王化貞是詩文上的朋友。
王琨笑道:“有位膠州老爺做壽,他家兒子乃是我的顧家,專請我來寫篇壽文。”
這位是賣文章的,能被千裡迢迢請到膠州,王琨的文字賣價自然不菲。
除了靠行醫謀生外,王化貞也同樣工詩文,後世九仙山上許多詩文就是王化貞所寫,日常也接些給人寫祠記、祭文、墓誌銘的生意,也是因此和王琨有了交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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