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龍在寧遠的第一次講演安排在了寧遠衛儒學中。
一大清早,寧遠衛教授李韶就穿著整齊的在衛儒學門口,帶領著衛所中的一眾儒生等待王文龍。
寧遠衛儒學是遼東最早的一批學校,早在景泰年間就建立了,迄今已經一百多年,而且學校的配置也不比關內的縣學要差,從教授到訓導一應俱全,隻不過學曆上要差一些,在關內想要當到縣教喻,至少要有舉人功名,而寧遠衛儒學的教授李韶和訓導王鐘都隻是監生。
“建陽先生來了。”守在巷口的一個商人激動的道。
和關內的學校一樣,寧遠衛儒學也是百姓們議政的場所,一些識字的商人經常和讀書人一起進入學校討論,而且此地沒有關內那麼大規矩,拜孔廟的時候並不需要把商人趕出去。
李韶連忙安排學生做事:“你,去下馬石處迎著,你們兩個,跟著我還有王訓導一塊到街口迎接。”
王文龍坐著暖車剛到街口就見迎接的擠擠挨挨的堵塞了道路,人數恐怕上百。
他連忙掀開車簾,走下車子,對眾人拱手道:“有勞列位在外迎候,王某愧不敢當。”
李韶笑道:“建陽先生能來我寧遠衛儒學,真是百年未有之事,當得此禮。”
寧遠衛儒學經常有官員到訪,但那是為了視察文教,隻以民事身份而非官員身份來此講學的人上一個還得是正德年間的南京太常寺少卿夏良勝,此君是在大禮議事件中得罪嘉靖被貶戍邊的,他從山海關出關,順便到寧遠衛儒學開會講,那都是七十年前的事兒了。
“外間寒冷,大家進學校說話。”王文龍和眾人拱手主動邀請。
李韶連忙引領著王文龍走進寧遠衛儒學。
寧遠衛儒學的配置雖然低了些,但是本地富裕,學校的規模修的不小,義門、泮池、戟門等本時空的書院配置一個沒少,學校裡還有一座富麗堂皇的大成殿,擺有孔門七十二賢的全部排位。
王文龍和李韶一起進入大成殿,在李韶的引導下先給孔聖上了香,一百多人移步到崇聖祠。
本來大成殿外有一個極大的院子可以作為會講的場所,但這可是遼東的二月份,平均氣溫還在零下十度呢,院子沒頂,冷風嗖嗖的誰也挨不住,隻能到崇聖祠裡關上門來講課。
進入崇聖祠,當著孔子五世祖的排位,訓導王鐘先講一段《尚書》走完開講的過場,然後便是王文龍帶來的人搬上了一大塊黑板。
眾人都是看的好奇,以往的先生開會講可沒見要用什麼黑板演示。
這黑板是王文龍在寧遠現做的,用幾塊大鬆木拚起來,外頭刷一層黑漆,鬆木之間的接縫不是很嚴實,正好可以用來插木釘固定地圖,眾人就見幾張大地圖以及一張關係圖被釘在了黑板上。
“何鎮撫,你也來了!”王文龍等待過程中眼睛一掃,正見到何可綱和一個老員外都穿著常服站在人群裡,連忙笑著打招呼。
“建陽先生。”何可綱回禮,眾人談論了一番何可綱是誰,聽說這是新晉武進士,不少人也連連拱手。
也有認出了何可綱的嶽父黃惟正的人,都上來攀交情。
崇聖祠的瓦片除了青瓦以外還雜用了許多的螺殼瓦,這種螺殼磨得極薄,可以透光,外麵還要修上清漆,以防止過冷過熱炸裂,造價極高,但效果非常好,在白天不需要點燈就可以使得室內非常明亮,連黑板上的圖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王文龍走入場中對眾人笑道:“列位朋友好,在下名叫王文龍,福建人,字建陽,有幸能在寧遠衛與諸位做個會講……不知在場有哪些朋友讀過在下的文字?”
王文龍的書在遼東傳的還是挺廣的,特彆是他那幾本小說閱讀難度很低,非常受歡迎,聞言台下一下有許多人應聲。
聽著人聲嘈雜,王文龍道:“如此列位都是我的老朋友了,在我書籍中反複提及的兩個概念便是經世濟民以及民族主義,無論是經濟學還是開海的倡議都是從這兩條出來的。關於其中關於民族主義,在下曾寫過一本專論名叫《民族國家論》,不知在場哪位讀過,還請舉手一看。”
剛才問了一個問題讓屋中吵了半天,王文龍這回學乖了,直接叫大家舉手。
讀過《民族國家論》的人就少得多,隻有不到十個,讓王文龍意外的是何可綱也舉起手臂。
“看來此書在遼東是掙不到多少錢財了。”王文龍開玩笑說,眾人也發出一陣笑聲。
“既然這樣,我先便講講這個民族理論吧。”王文龍手中捏著石膏在黑板上飛快書寫下幾個大字:“民族是想象的共同體。”
他點了一個剛才舉手的年輕書生問道:“朋友可解這句話嗎?”
“解得,”那書生點點頭道:“這是民族主義的核心理念。我等眾人生來赤條條,何以區分誰是漢人,誰是女真人?誰是中華人,誰是異邦人?都是自小耳濡目染,得以承襲,及至長成,便有了根深蒂固的民族之概念。”
“說的好,”王文龍笑道,“民族認同來自於耳濡目染。”
他指著黑板上的遼東地圖標注著“建州女真”的那一大塊:“就拿這個女真族來說,其祖先乃是肅慎族,那是上古之時到中原去朝貢的一支,彼時我福建人也被叫做閩越蠻夷,同樣去周天子處朝貢,和肅慎族地位仿佛。隻不過後來中華文明融合閩越文化,又有衣冠南渡,至於今日,福建之人早便自認為是中華子民,自認是漢人唐人,這種認同與直隸山東之人無異了。”
“而肅慎之地太過寒冷,是以直到唐朝破高句麗之後才成為渤海編戶進入我中原王朝的直接統治之下。”
王文龍繼續介紹女真族的曆史:“遼代之時,遼國將所滅的渤海國後人遷入遼東,並將各民族的部眾編入戶籍。在古文裡稱這戶籍之民為‘合蘇館’,能通女真話的便知道這乃是如今女真語中‘藩籬’的意思,大抵乃是當時有修建的柳條邊隔開歸化的女真人與未歸化之野人,於是女真人將藩籬內的人直接叫做了‘藩籬’。”
場中懂得女真語的商人聽的頗為驚訝,哪怕他們會女真話卻不知道早在遼代時就已經有女真民族的方言記入了史書,不禁感歎王文龍果然見多識廣,連這麼生僻的史料都知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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