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滄溟看著身前熱茶散逸的熱氣,沉默了一個呼吸的時間,然後慎重問道:“先生早覺得鄒家內裡有問題,不知查到了什麼線索沒有?”
顧留白搖了搖頭,平靜道:“我的手伸不到幽州那麼遠,而且我提早去查這件事,可能就會引起鄒家有些人的警覺,反而不如要麼不動,一動就驚動老婦人和華家。但可以確定的是,當年那支去樓蘭的隊伍遇襲,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華滄溟的雙手微微握緊,寒聲道:“我們一定會查出真相。”
“老夫人歲數太大,不要讓她勞心勞力,隻要讓她知道個過程就可以了。”顧留白看著華滄溟,笑了起來:“陳屠,今夜火堆邊上坐我身邊的那個人,他說他很擅長從人口中掏出真實的答案,你可以讓他試試。”
“好。”華滄溟沒有猶豫便答應了。
他知道有些人開口說出的事情也未必是真的,但有些人很擅長讓他們說出真話。
至於顧留白身邊這些人的能力,他見過賀火羅的那一拳之後,便不再懷疑。
甚至連瘦得渾身骨節都鼓起的周驢兒,也給了他足夠的驚喜。
那洗的通紅的瘦弱身體裡,有一種分外澎湃的生命力在湧動。
伴隨著呼吸,他感覺到了一種似乎很微弱,但又似乎永遠不會斷絕的真氣在周驢兒的體內流轉。
那絕對是一種極其高明的真氣法門。
現在黑沙瓦方麵的具體軍情並未傳遞到龍勒子鎮這邊,華滄溟還無法將顧留白和黑沙瓦那邊的事情聯係在一起,但僅是展現在他眼前的這些,就已經不想讓他去探究這名少年的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樣的勢力背景。
這樣的人物,根本不需要借助鄒嘉南來從鄒家謀奪些什麼。
“顧先生,我是個武夫,不太擅長表達,若是說錯了話,請您不要在意。”華滄溟鼓足了勇氣,看到顧留白點頭之後,他才接著說道:“我知道您不會對鄒嘉南有絲毫惡意,從他對您的態度就看得出來。但換一個方麵來看,您對他的影響挺大的,我知道先生並非壞人,但先生既然決定取道幽州去長安,必定是做大事的,我不想因為您的關係,再讓嘉南處於某些危險的境地。”
“我明白。”顧留白平靜的看了華滄溟一眼,道:“你看得出鄒驢兒是個沒有什麼心機的人,你生怕我利用他,但請你放心,他是你們的家人,但在此之前,他一直是我的家人。”
華滄溟心中一震,道:“是。”
顧留白微笑起來,“而且你應該想想,正是因為我,他才會是現在這般模樣。你若是真心想為他好,不想讓他煩惱,便不需要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是我多慮了。”華滄溟歉然道:“先生並非普通人,我卻習慣用普通人的想法來揣測先生。”
顧留白站起身來離開之前,微笑著說道:“鄒驢兒說的不錯,你是個好人,我很高興世上真正關心他的人又多了你一個。”
鄒老夫人服了些藥湯,終於沉沉睡去。
雖然太過勞累,但有周驢兒睡在她身前的鋪子上,她睡得分外安穩。
周驢兒覺得被褥太軟,而且沒有熟悉的味道,但他一向很能睡,所以也很快的睡著了。
隻是這個營區裡,跟著鄒蓑衣和吳管事前來的那些人,卻很難入眠了。
這一夜,另外一個地方的裴雲蕖也睡不著。
她以前也和顧留白一樣,能睡的很。
無論是在顛簸的馬車上,還是在鬨哄哄的客棧裡,她想要睡覺,很快就能睡著。
有時候還能睡得流口水。
越疲憊她越睡得香。
但眼下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她卻還是睡不著。
一閉眼就是黑沙瓦裡的煙氣,就是顧留白的背影。
當時隻知道跟著他衝殺,用最快的速度跟在他的身後,腦子根本沒有思索的餘地。
現在可好,當時沒想的東西似乎一股腦子就泛了出來,灌滿了她的腦子。
敏捷、迅猛、冷酷…顧留白那些乾脆利落的刺殺,每一個動作,此時在她腦海裡出現的時候,都會讓她感到一陣陣的心悸。
若換了她是那些吐蕃的將領,她也會同樣死得很乾脆。
他在煙氣裡悄無聲息穿行的樣子,就像是草叢中隱匿的獵豹,專注,毫無雜念,不知恐懼,甚至感染得她都不知恐懼。
更不用說最後擊殺格桑的那種冷靜。
那種讓屠魔衛都鴉雀無聲,黯然退卻的氣勢。
而且一隻手給自己包紮,上藥。
怎麼能夠做到的?
“啊啊啊啊……”
馬車裡響起毫無淑女風範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