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讚卓在血泊之中擁抱他心目中的太陽時,林以一正走在一條乾涸的河道邊。
她的身後不遠處就是巍峨的雪山,雪山那龐大的氣勢,那山峰的陰影就像是實質一樣,可以隨意碾碎下方的任何生靈。
這條河道已經乾枯了不隻一年兩年。
河床上鵝卵石上的泥土都已經粉化,那些石頭稍有震動,這些粉末就會揚起,就像是在河床的底部醞釀著風暴。
河床附近也都是砂礫,哪怕再厲害的修行者抓起一把這樣的砂礫,用真氣再怎麼壓榨,也榨不出一滴水來。
但就在數裡開外,有一條雪山融水形成的河流卻在奔騰不息。
即便寒意襲人,河道的兩側卻依舊有些不畏嚴寒,甚至在冰霜之中鑽出的野草野花在綻放著繽紛的色彩,和周圍的荒漠的灰黑色形成強烈的對比。
明明是令人驚歎的生機,在這種寒土荒漠地帶,卻反而像是覆蓋著玄鐵盔甲的大地上斬出的一道傷口。
林以一目光所及的儘頭,這條河道的上方並沒有任何的淤堵,它失去了水源隻是因為雪山融水在自然的雕琢之中改變了流淌的方位,開辟出了那條新的河道。
她和以前剛到關外的時候一樣,顯得十分孤僻,話很少,不愛走在人群之中,她甚至顯得更為瘦削了一點,頭發都顯得有些乾枯,失去光澤。
但她似乎長高了一些,更有力量感,眼神也變得很銳利。
她也完全適應了這種地方的環境,一開始她彆說在這種地方戰鬥,哪怕是行走的時間長了,或者是騎馬顛簸得累了,她都會感覺到自己呼吸不過來,感覺頭痛得像是要裂開。
然而現在她臉上雖然蒙著用於防塵的厚布,隻露出一雙眼睛和額頭,但她臉上的蒙布卻似乎連厲害的起伏都沒有。
她提著劍的手也顯得異常穩定,前一刻她還在凝視著這條乾枯的河道的儘頭,下一刻當陽光灑落在她身側的沙地,沙地上微微鼓起的刹那,她就已經拔劍。
閃爍著寒光的長劍出鞘,劍尖極為靈活的一點一挑,一隻很肥大的蠍子還未來得及鑽出沙子感受陽光的溫暖,就已經被她用劍挑了起來。
她的眼眸裡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這種事情她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她的左手取下了腰側一個黃色的竹筒,劍身一碰,打開竹筒的塞子的同時,便行雲流水的將劍尖上的這隻蠍子刮了下來,落在竹筒裡麵。
然後她收劍,蓋上竹筒的塞子。
這時候她才微微蹙眉,抬頭望向身後左側的那片空地。
那片空地上紮著十餘頂營帳,這時候這十餘頂營帳外的篝火旁都坐著許多在幽州人看來就都是凶神惡煞的人。
但她的目光沒落在那些人身上,而是落在一個剛剛撿了些野菜過來的男子身上。
這個男子也是營地裡的突厥人。
身材分外的魁梧高大,無論是麵目還是衣著,都是透著突厥人的那種粗狂。
但這個突厥人看著林以一,此時除了顯得有些好奇之外,居然還顯得有些羞澀。
林以一沒有去理會這個盯著自己看的突厥人,但這個突厥男子卻是徑直走了過來。
林以一也沒什麼多餘的反應,但營地裡有幾個人卻是大聲的笑了起來,“阿史那溫傅,你可彆惹惱了她,她可是比這雪山下的毒蠍子還厲害,她睡在營帳裡,都沒有毒蠍子敢靠近她的營帳。”
這個身材高大的突厥男子就是突厥白眉現在僅剩的兒子阿史那溫傅。
他聽著這樣的哄笑聲,頓時轉頭叫罵了一聲,但用的是突厥的某種方言,林以一也聽不懂。
“我叫阿史那溫傅。”
但讓她有些意外的是,阿史那溫傅走到她的身前,一開口卻是大唐話,雖然語調顯得稍微有點怪異,但好在每一個字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林以一也沒廢話,她也不管這人是誰的兒子,隻是點了點頭,道,“我叫林以一。”
阿史那溫傅平時不是會輕易緊張的人,哪怕再危險的戰陣,他也總是叫囂著想要第一個衝在前頭,但現在不知為何看著林以一那一雙露在外麵的眸子,他就有點兒緊張。
於是他平時雖然大唐話講的還算可以,但此時卻反而有些結巴了起來,“這…這…這對你們大唐…來說的關外,像你這樣的年輕女子…可不多。”
林以一的眉頭再次微微皺起。
阿史那溫傅卻已經接著道:“我剛剛已經看了你一陣,你拿劍的樣子很厲害,不過你拿劍刺了那蠍子,又把它裝起來是怎麼回事?”
看著阿史那溫傅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那個竹筒上,林以一皺著的眉頭微微鬆開,她慢慢的說道,“這邊的蠍子肉很多,他們用豬油炸過,很好吃。如果沒有豬油,用火烤一下也很好吃。”
“我們突厥人不吃蟲子。”阿史那溫傅說了一句,他的語氣裡很自然的帶著驕傲,但就在林以一鬆開的眉頭又皺起來的時候,阿史那溫傅卻是誠懇的接著說道,“但你們唐人懂得東西比我們多,你們說這樣好吃,那肯定就很好吃,等會不知道我能不能嘗一個。”
說完這句,他似乎生怕林以一拒絕,又認真補充道,“我們突厥人的飯團子平時凍得很硬,啃著磕牙,但用火烤一下也特彆好吃,等會你要是想吃,我也可以請你吃一個。”
林以一靜靜地看著這個有些顯得靦腆的突厥人,她忍不住在心裡想,難道突厥人搭訕妹子都這麼樸實無華的麼?
但她沉默了一個呼吸的事件之後,還是點了點頭,道:“你們的飯團子裡麵有肉麼?”
“沒有。”
阿史那溫傅笑了,道:“裡麵放了肉反倒是容易餿,而且我們的肉都是平時曬得很乾的肉乾,平時行軍就帶在身上磨牙,一根都能吃好久,也頂餓,要是放在飯團裡,那餓得慌的時候啃飯團能把自己給梗死。”
看著林以一好像聽得認真,阿史那溫傅也沒那麼緊張了,他誠懇道:“我們的肉乾烤一烤也很好吃。”
林以一點了點頭,離開河床,朝著營區走去,看著阿史那溫傅還愣著,她便挑了挑眉頭,道:“那你還愣著乾什麼,不過來嗎?”
阿史那溫傅愣了愣,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腦袋,接著就乖乖跟了上去。
林以一在一堆篝火旁坐下之後,看著在一側坐下的阿史那溫傅手忙腳亂的解開隨身的布袋子,從裡麵掏肉乾的時候,她又問了一句,“你們突厥人的肉乾是用什麼肉做的?”
阿史那溫傅有些驕傲道:“什麼肉都有,獵到什麼就什麼,有野山羊、羚羊,還有野牛,也有野兔、田鼠,當然也有馬肉。最難吃的是狼肉,我看看我這布袋子裡有什麼肉。”
林以一看著他那一袋子看上去都是差不多顏色的肉條,倒是有些好奇,道:“你這都分得出是什麼肉?”
阿史那溫傅更是得意,道:“那肯定,顏色還是有點不一樣,而且肉裡麵一條條的絲都不一樣。我這有羚羊肉,有鼠肉,有馬肉,你想吃什麼肉?”
林以一想了想,道:“你覺得哪種好吃?”
阿史那溫傅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腦袋,道:“其實我覺得鼠肉好吃,不過我聽軍師說,你們唐人很嫌棄這玩意。”
“一般人嫌棄,我不嫌棄。”林以一道,“我就吃鼠肉。”
阿史那溫傅馬上抽出了一根都看上去紫黑色的肉條,但林以一沒有接,隻是將隨身那竹筒裡的蠍子倒出來,然後用一根鐵簽子開始紮這些蠍子,“你說烤了好吃,你烤給我吃啊,我烤這些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