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真微已經太久沒有和人接觸了。
他的腦子有點混沌。
若是有旁人在此,看到這封信箋的內容,恐怕覺得蕭真微反應過來之後就會怒不可遏。
似乎有點欺人太甚。
毀了滄浪劍宗的名聲,結果反過來喊蕭真微一聲師伯,就想要蕭真微仗劍去幫他保駕護航?
然而蕭真微的腦子裡隻有混沌,沒有憤怒。
這一聲師伯,就像是一陣春風吹入了塵封已久的樓閣,一個箱子上的灰塵倏倏灑落。
灰塵落儘之後,似乎蕭真微才醒覺,那不是一個普通的箱子,而是一個劍匣。
前塵往事紛至遝來。
很多年前,郭北溪被迫離開了長安。
郭北溪在滄浪劍宗,受很多師長排擠,心裡得到的結論是,若是留在長安,不管他多麼用功,顯得多麼出色,恐怕都會橫生枝節,不會有晉升八品的機會。
蕭真微留在滄浪劍宗,他得到的結論是,必須接任宗主之位,必須鎮守滄浪劍宗,必須接受那些師長的安排,否則他也不會有晉升八品的機會。
又過了好些年,他知道了郭北溪離開世間的消息。
從此,他也真正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長安其實並非容不下郭北溪,而是真正掌管著大唐的那些人,需要郭北溪這樣的人去關外,需要他這樣的人站出來。
或者說,掌管著大唐的那些人,需要一些真正的天子驕子能夠為大唐赴死。
他無法得知,郭北溪離開世間的時候,想明白了這些事情沒有。
他更無法得知,即便想明白了,郭北溪是心甘情願為了這個盛世而赴死,那他會不會覺得冥冥之中推動他一生軌跡的乃是那些真正的權貴,而並非是變幻叵測的天命。
那他會不會覺得,自己的這種心甘情願,其實也是某些人一步步讓他造成這種想法?
他非郭北溪,所以永遠也不會知道郭北溪真正的心境。
成就八品,成為真正強大的大劍師之後,他並沒有絲毫的竊喜,他隻是越來越厭世。
他越來越覺得,整個塵世都隻是在受那些人擺布。
包括滄浪劍宗的風光,也隻是那些人需要這樣一個劍宗有這樣的風光而已。
劍乃是劍師手中的工具。
而劍師,亦是這世間權貴的工具。
滄浪劍宗的風光已經結束。
現在沒有人會因為自己是滄浪劍宗的弟子而感到驕傲。
郭北溪死了。
他蕭真微在這個世上所有在乎的東西現在似乎都沒了。
但現在郭北溪的這個弟子,卻是突兀的闖入他的世界,來喊了他一聲師伯。
這顧十五狂妄。
說要建北溪劍院取代滄浪劍宗。
但轉頭卻已經去做了天下道首。
那他這算是狂妄麼?
一個修行地取代另外一個修行地,和成為天下道門領袖相比,算得了什麼?
這顧十五也荒謬。
打完他們滄浪劍宗所有人的臉,將掌管滄浪劍宗實際事務的副宗主白有思都逼瘋了,轉頭過來卻寫信朝他抱怨,說他一點都不照顧這個師侄,打架的時候不拉他一把也就算了,他到了長安這麼久,他這個師伯竟然一點好處都沒有。
但他做了道首之後,還像小輩一樣找他抱怨。
他這算荒謬麼?
但這時候,蕭真微心裡卻是還存在著心結。
他早已厭世。
厭世而避世。
但現在因為這個師侄要辦普天大醮而出山,哪怕隻是暗中照看他,他這算不算被那些權貴算計?
他心中得不到答案,但他突然很想見一見郭北溪的這個弟子。
於是在看完這封信的數十個呼吸之後,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劍心池畔。
……
暮鼓已經響畢,長安城各坊的坊門已經儘數關閉。
有著之前平康坊的變故,此時長安城裡的宵禁比平日更為嚴苛,除了金吾衛之外,長安各修行地也都有修行者被借調,由城防軍的將領統派巡查。
延康坊外的大道上,一列金吾衛剛剛走過,後方就又出現了三名巡查的修行者。
這三名修行者瞳孔突然微微收縮,他們看到一側的胡同裡,突然走出了一名身穿舊白袍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