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惑。”
同是北亳軍出身的將領陳汜,踩著踏板來到了李惑的船上,對後者說道:“我剛收到湖陵的急報,蔡擒虎、周奎他們,要求你我立刻撤退,沿著梁魯渠撤回定陶。”
“什麼?”
李惑聞言大感驚愕。
要知道,宋郡是魏國所有戰區中守備力量最薄弱的,境內除了湖陵水軍還算得上是第一梯隊以外,其餘的駐防兵力,要麼是各縣的縣軍,要麼就是魏國貴族的私軍,實力跟商水軍、鄢陵軍、魏武軍等精銳之師相比簡直就是天差地彆。
然而宋郡此番所麵對的敵人,卻稱得上是所有戰區中最強盛的,李惑原以為他魏國的君主趙潤會陸續派來精銳參戰,卻沒想到,情況居然恰恰相反。
“陛下……莫非要放棄宋郡?”
李惑皺著眉頭說道。
“咳。”陳汜一聲咳嗽打斷了李惑的猜測。
經陳汜提醒,李惑意識到了自己的話有欠妥當,卻立刻改口說道:“我的意思是,咱們一撤,宋郡就再沒有可以阻擋楚國的軍隊了……”
事實上,宋郡境內還是有些防衛力量的,比如說各縣的縣軍,這些縣軍的人數參照縣城的規格,即小縣數百人,中小縣城千餘人,中等縣城一千到兩千,中上縣城兩千餘,然後就是向定陶、昌邑這種大縣,大概有三千到五千的地方軍隊,這些兵力主要是負責日常治安的,也就是緝盜、城防、剿賊等等,若是麵對楚國幾十萬軍隊,那幾乎是毫無招架之力。
除此之外,那就是似成陵王趙燊等王族、貴族的私軍。
最近幾年,為了給國內的貴族、世族勢力找點事情做,免得他們削尖腦袋鑽國家的空子,魏王趙潤與內朝商議,將國內的一些工程承包給了這些貴族。
就比如成陵王趙燊,他近兩年就在負責修一條「定陶--昌邑--任城」的馳道,按照朝廷的要求,這條馳道必須是五丈寬的官道,再加上往返兩條道的軌道馬車,用於提高宋郡跟梁郡、潁水郡的交通。
至於報酬,包括承建這條馳道的花費,朝廷不給成陵王趙燊一個銅錢,但是這條馳道建成之後,朝廷允諾成陵王趙燊‘擁有’這條馳道一定的年限,比如十年左右。
在這十年裡,成陵王趙燊可以在這條道上設施幾個關卡,用來征收過路費——當然,這個路費的具體數額,得通報朝廷,得到朝廷的允許。
除此之外,倘若有商賈需要使用這段軌道馬車,他們也需繳納一定的費用給成陵王趙燊。
但是滿了十年這個年限以後,成陵王趙燊則必須將這條馳道無償獻給國家。
對於這條政令,朝廷與成陵王趙燊都精打細算過,雙方都有盈利:對於朝廷來說,白得一條馳道,甚至於在這十年期限內,朝廷甚至不需要去維護,都有成陵王趙燊一手包辦;而對於成陵王趙燊而言,建成這條馳道後的十年期限內,他完全可以收回成本,甚至於還有數倍的盈餘。
這道政令一出,魏國的貴族們頓時聞風而動,削尖了腦袋希望承包一段道路的承建,畢竟似這種事,既能得到好聲譽,又能狠賺一筆,簡直就是一本萬利的事嘛。
於是乎,魏國的貴族蜂擁湧到宋郡。
至於各貴族的私軍,其實也並不負責宋郡本土的治安,他們隻是守著自己這條馳道的建設以及維護而已。
就好比前一陣助睢陽縣守城的上梁侯趙安定,他此前就是在負責建造一條「定陶--蒙縣--睢陽」的馳道而已,隻不過魏楚戰爭爆發,因此宋郡境內的道路施工基本上都停工了,而似上梁侯趙安定等魏國貴族的私軍,也在朝廷的要求下參與到了抵禦楚國進攻的事宜當中。
相比較宋郡境內各縣的縣軍,事實上還是成陵王趙燊、上梁侯趙安定等人的私軍數量更勝一籌後,但實力嘛,說實話勉勉強強,畢竟魏國貴族的私軍幾次跟隨魏國主力軍征戰,所扮演的都隻是錦上添花的角色,要麼清理清理戰場,要麼是暫時守衛魏軍打下來的城池,不客氣地說就是給魏軍打打下手,真讓他們與彆國的軍隊硬拚,說實話戰績恐怕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正因為清楚這些內情,因此,李惑對於天策府的這道命令無法理解:他們湖陵水軍撤到定陶,那宋郡怎麼辦?單憑宋郡境內各縣的縣軍,再加上各貴族的私軍,擋得住幾十萬的楚國軍隊?
那幾十萬楚軍,可不僅僅隻是糧募兵,還有楚國楚東地區的精銳!
當晚,李惑與陳汜率領船隊回到湖陵水寨,意外地看到李岌的船隊亦停泊在水寨內。
“李岌也回來了?”
李惑驚訝地說道。
據他所知,李岌、蔡擒虎、周奎三人,這段時間輪班負責著微山湖北湖的巡防,防備魯國方向的軍隊,而他跟陳汜,則負責微山湖南湖的巡防,防備的當然就是楚國邸陽君熊瀝所率領的水軍。
由此可見,這些年來得到雒陽朝廷與大梁冶造局鼎力支持的湖陵水軍,確實強大,縱使出動一半的兵力,也打得楚國的水軍狼狽不堪。
遺憾的是,雖然在水戰中占據優勢,但是陸上方麵,局勢卻很不樂觀。
片刻之後,李惑與陳汜來到了水寨的帥帳。
此時在帥帳內,李岌、蔡擒虎、周奎三人早已等候多時,雙方在寒暄了幾句後,就說起了天策府的命令。
李惑率先說道:“幾位,難道我等真要棄守湖陵,撤至定陶,將整個宋郡拱手相讓於楚軍麼?”
聽聞此言,周奎平靜地說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雖然在水戰中我軍可以全麵壓製楚軍,但是在陸上……不瞞兩位,這段日子,我與蔡將軍守地非常艱難。”
李惑愣了愣,他此刻這才注意到,蔡擒虎敞開的衣襟內,好似纏著染血的繃帶。
可能是注意到了李惑的目光,蔡擒虎咳嗽一聲,說道:“沒什麼,楚國那些孬種,也就是仗著人多勢眾罷了,我軍兵力雖然不如楚軍,但楚軍也彆想那麼輕易就攻克湖陵……”
聽聞此言,陳汜皺眉問道:“沛縣呢?丟了?”
帳內頓時寂靜了下來,片刻之後,蔡擒虎才鬱悶地說道:“被項末攻陷了,來不及救援……”
李惑與陳汜對視一眼,默然不語。
他們知道,與其說是蔡擒虎來不及救援,倒不說是無力救援,畢竟湖陵水軍的強勢在於水戰,至於陸戰,又哪裡是動輒就十幾萬、幾十萬人的楚國軍隊的對手?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李岌沉聲說道:“沛縣失守,下一個就輪到我湖陵縣了,我也不推脫是天策府的命令,就算我軍死死紮根在湖陵,最終還是難以避免被楚軍淹沒,既然如此,何不保存實力,暫避楚軍鋒芒?”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周奎,繼續說道:“天策府送來的密信,我看了,在這份密信中,天策府借用了陛下的一句話,「收回拳頭,是為了下一次更有力的揮拳」。……希望李惑將軍以大局為重。”
『收回拳頭,是為了下一次更有力的揮拳?』
李惑仔細品味著這句話,躁動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
片刻後,他抬起頭,用帶著幾分期盼的口吻問道:“這麼說,天策府命我軍撤至定陶,其中莫非是有什麼深意?”
周奎並沒有使李惑失望,點點頭正色說道:“不錯!……事實上,我軍並不在定陶久駐。”
說罷,他無聲地做了一個口型。
看到周奎做出的口型,李惑與陳汜渾身一震,心中沒來由地湧現一股激動。
“還有什麼問題麼?”
李岌環視帳內的蔡擒虎、周奎、李惑、陳汜四位將領。
隻見這四位將領相視搖頭。
見此,李岌壓低聲音說道:“既然如此,事不宜遲,今晚就行動,全軍撤退!”
“是!”
蔡擒虎、周奎、李惑、陳汜四人抱拳應道。
當晚半夜,湖陵水軍的戰船陸陸續續駛出水寨,往北麵而去。
戰船駛離水寨,動靜當然不小,自然難免被楚軍的斥候發現。
短短兩個時辰後,駐軍在沛縣的楚將項末,就得到了相關消息。
“湖陵魏軍有異動?”
項末在得知此事後,很是驚訝。
他第一時間聯想到的,就是湖陵水軍有可能偷襲他沛縣,畢竟這段時間,他跟魏將周奎、蔡擒虎等人也有過幾次交手,很清楚魏軍非常強硬。
也就是沛縣跟微山湖隔著十幾裡地,否則,湖陵水軍早就開著戰船打過來了。
『魏軍深夜異動,想必是有所圖謀。』
想了想,項末立刻就找出行軍地圖,看看魏軍有可能襲擊哪塊地方。
但想來想去,他也沒有想出什麼頭緒,反而愈發迷茫。
也難怪他猜不到真相,畢竟這段時間湖陵魏軍的反擊非常強硬,因此,在湖陵水軍幾乎沒有受到什麼傷亡損失的情況下,項末如何猜得到這支水軍居然會棄守湖陵呢?
為了謹慎期間,項末一宿未睡,一邊加緊派人繼續監視湖陵一帶的動靜,一邊則等待著其他幾路楚軍的消息——若是有哪路楚軍遭到襲擊,他可立即給予援助。
可一直等到天亮,他也沒有收到任何己方軍隊遭到襲擊的消息,反而收到了一個讓他不敢相信的消息:魏國湖陵水軍的戰船,正源源不斷駛出水寨,往北而去。
『不會吧?棄守湖陵?』
縱使是項末,此刻也猜不透魏軍的意圖,遂按兵不動,一直等到天色大亮後,湖陵水軍焚燒了水寨,且湖陵縣的縣民,亦爭相逃離,他這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湖陵水軍,真的撤退了。
但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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