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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宮殿內,鴉雀無聲,無論是秦國的大庶長趙冉,還是魏國的使者唐沮,亦或是伺候在殿內的內侍們,無不下意識屏住呼吸,偷眼觀瞧著秦王囘與其女兒嬴瓔的對視。
不得不說,此時凝固的氣氛,縱使是魏國使者唐沮,亦是連大氣都不敢喘。
良久之後,隻見秦王囘逐漸平靜了下來,目視著嬴瓔,用微帶幾分歎息的口吻說道:“少君,你太讓寡人失望了……”
“……”
嬴瓔抿了抿嘴唇,起初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她沒有也沒有說,就仿佛不曾聽到其父王的這句埋怨。
她心中亦不好受,畢竟歸根到底,的確是她辜負了以往最疼愛她的父親的信任。
“看來今日的商談,隻能到此為止了……”
她目視著秦王囘,拱手說道:“明日,我會再來拜訪父王……或者說,拜訪秦王陛下。”
『……』
聽到那句「秦王陛下」,秦王囘的心劇烈跳動了一下,雙手亦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
但他終究沒有發作,隻是目視嬴瓔正色說道:“少君,你做了一個極其愚蠢的決定,你應該明白,寡人、以及我大秦,才是你在魏國的堅實後盾……”
“不,父王。”
嬴瓔聞言微笑著對秦王囘說道:“您的女婿,還有你的外孫,才是女兒在魏國的後盾。”
“……”秦王囘張了張嘴,竟不知該說什麼。
此時,隻見嬴瓔轉身示意魏使唐沮道:“唐沮大人?”
“哦哦。”
唐沮如夢初醒,連忙起身向秦王囘與秦國大庶長趙冉告辭,緊跟著他魏國的秦妃嬴瓔,快步離開了宮殿,就仿佛,走得晚了秦王囘會下令將他們關押起來似的。
目送著嬴瓔、唐沮二人邁步踏出宮殿外,秦王囘的臉上一陣陰晴不定。
他忽然想起了這個女兒初生的時候。
因為當時已冊立了儲君——即嬴瓔那位早年夭折的兄長,因此,當嬴瓔這位長女出生的時候,秦王囘歡喜地將其視為掌上明珠,嗬護備至。
數年後,待等嬴瓔的兄長不幸夭折,秦王囘為了穩定國人,不得已讓這個女兒化名「嬴嬰」,成為他秦國的儲君,至此,嬴瓔便當了秦國二十餘年的儲君。
雖然主要是為了掩人耳目,掩蓋王室竟無子嗣的事實,秦王囘便將女兒嬴瓔當做真正的兒子般培養,時間一長,有時候就連秦王囘自己都忘了嬴瓔其實是女兒身,根本無法繼承他秦國的君主之位。
沒想到,他如此疼愛的女兒,卻在多年之後,背叛了他這位父親,亦背叛了生她養她的國家,這讓秦王囘感到無比的心寒。
但是,即便惱恨,即便心寒,秦王囘方才還是忍了下來,而並未喚來衛士,將這個背棄了國家、背棄了同胞的女兒關押起來——或者是因為,他實在疼愛這個女兒。
“嗬嗬嗬,哈哈哈哈——”
非常突兀地,秦王囘哈哈大笑起來:“終日打雁,今日竟被一隻雛鷹啄瞎了雙目……”
大庶長趙冉聽出秦王囘的笑聲中帶著濃濃的自嘲與歎息,忍不住勸說道:“大王息怒,想必是魏王使了什麼法子,蒙蔽了少君……不,我是說公主殿下。”
“蒙蔽?”
秦王囘搖了搖頭,歎息地說道:“若隻是蒙蔽就好了,可寡人觀少君方才的神色,分明是韓國之事了若指掌……”
“大王。”趙冉在旁勸道:“事情或尚有回旋餘地。”
“但願吧……”
秦王囘歎了口氣,目視著大殿的殿門。
不得不說,嬴瓔此番確實把秦國騙得很慘,如果不是嬴瓔穩住了秦國,秦國或會在今年的五六月就開始謀算魏國——無論是作為盟國借機向魏國索要好處,還是趁魏國虛弱而落井下石。
毫不誇張地說,當魏國三十幾萬精銳傾巢出動攻伐韓國、且本土卻被一百五十萬諸國聯軍進攻的情況下,倘若秦國對魏國落井下石,派出軍隊攻伐魏國的西境,介時魏國腹背受敵,必定覆亡,就算魏王趙潤乃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雄主亦無濟於事。
可嬴瓔,卻為魏國爭取到了這彌足珍貴的半年時間。
憑借著這半年的時間差,魏國或能扭轉從這場戰爭爆發以來的所有劣勢,不但能使韓國臣服、使諸國聯軍敗退,還能使他秦國空歡喜一場,白白錯失「魏國虛弱」這千載難逢的時機。
一想到這裡,秦王囘簡直心中滴血。
他秦國「取代魏國、稱霸中原」的宏圖,就這麼被他的親生女兒給破壞了。
“來人,請衛鞅前來。”
在深吸了一口氣後,秦王囘命人傳喚左庶長衛鞅。
說實話,衛鞅精於內政、擅長律法,不過卻並不擅長兵事,但不可否認,此人是當世傑出的智者、國士,對此番「對魏態度」這件事上,秦王囘需要聽取衛鞅的建議。
約小半個時辰後,左庶長衛鞅匆匆來到殿內。
在彼此見禮過後,秦王囘將女兒嬴瓔背棄國家的事告訴了衛鞅,聽得衛鞅亦大感驚詫。
要知道,衛鞅乃是嬴瓔的授師,在嬴瓔成長的過程中,衛鞅一直擔當著良師的職責,儘心儘力教授著這位女兒身的儲君。
當時在衛鞅看來,這位儲君殿下除了是女兒身這個‘缺陷’外,既勤奮好學、又平易近人,實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儲君人選。
相比之下,衛鞅如今在教授的儲君——即嬴瓔的弟弟「嬴逐」,就有諸多讓衛鞅感到不滿意的地方。
就比如說,嬴逐性格內向憂鬱,不善言辭,且不願與人親近,使得這位儲君在王宮內,幾乎沒什麼‘存在感’。
至少在人脈、人緣方麵,嬴逐遠遠不如他長姐嬴瓔——或者說‘已故’的少君嬴嬰。
然而這般出色的少君,竟然背棄了國家?
當聽完秦王囘的講述後,衛鞅亦驚地說不出話來,待過神來後,連忙俯身告罪:“臣失職,請大王責罰。”
“這不是你的過錯。”
秦王囘歎了口氣,同時在心中補了一句:要怪罪,也得怪罪他的女婿,那個叫做趙潤的混賬東西!
擺擺手示意衛鞅重新坐回座位,秦王囘正色問道:“衛卿、趙卿,依你二人之見,如今我大秦……該如何對待魏國?”說罷,他仿佛是想到了他那個可惡的女婿,恨恨說道:“寡人就直截了當地說了,是否應該立刻對魏國采取措施?”
“這……”
衛鞅捋著胡須沉思了片刻,不敢貿然給出回覆,轉頭問道大庶長趙冉道:“趙冉大人,在下對兵事不甚了解,能否讓在下聽聽趙冉大人的意見。”
“唔。”趙冉點點頭,開始剖析當前的局勢:“如今看來,魏國應該已使韓國臣服,我若是那幾支魏軍的統帥,此時必定揮軍南下攻伐齊國,截斷諸國聯軍的糧草……齊國若有閃失,則魏國境內的百萬餘諸國聯軍,將在頃刻間瓦解。倘我大秦按兵不動,魏國極有可能在這場戰爭中重創中原諸國……”
說到這裡,他好似又想到了什麼,搖搖頭又補充道:“依我看來,這場戰爭,無異於是中原諸國最後的掙紮,倘若此番能聚眾擊垮魏國,則中原再次恢複曾經諸國鼎立的局麵,但倘若魏國取勝……恐怕中原諸國日後難以再組織聯軍,征討魏國,反而會被魏國逐個擊破。此番韓國覆亡,下一個恐怕就是齊魯,再然後是楚國……介時,恐怕我大秦,亦阻擋不了魏國的強盛。”
衛鞅聞言點了點頭,問道:“那若是我大秦……參戰呢?”
“對魏國宣戰麼?”大庶長趙冉看了一眼衛鞅,繼續分析道:“從少君的態度不難看出,魏國根本不指望我大秦的幫助,甚至於,魏國對我大秦還有所防範,不希望我大秦蹚這趟渾水……若我大秦要采取措施,恐怕唯有借機對魏國宣戰,但……”他砸了咂嘴,倍感遺憾地說道:“因為少君的關係,我大秦耽誤了半年光景,兼之眼下又臨近冬季,縱使此刻驟然對魏國宣戰,我國的軍隊亦無法在今年年底前攻到魏國本土,隻能等待來年……問題是,來年開春魏韓聯軍必定猛攻齊國,致使齊國隻能采取自保,無法在負擔諸國聯軍的糧草事宜,介時,諸國聯軍空有百萬餘之眾,亦恐怕會被魏王擊潰……”
『……』
聽聞此言,秦王囘倍感疲倦地揉了揉眉骨。
不得不說,大庶長趙冉對局勢的分析非常到位,簡直是一針見血。
倘若說在半年前,魏國隻能小心翼翼地哄著他秦國,那麼,在這半年之後,待魏國臣服了韓國之後,魏國再也無需與他秦國虛與委蛇——因為魏國基本上已經掌握了這場戰爭的主動。
彆看百萬餘諸國聯軍仍在魏國境內興風作浪,但最遲到明年開春,這百萬大軍立刻完蛋。
而他秦國的處境,此時亦變得非常尷尬。
白白被耽擱了半年光景的秦國,此刻仿佛無論采取什麼措施,都無法再有效地限製魏國去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
難道真要徹底淪為這場曠世之戰的旁觀者?
秦王囘的麵色有些難看。
他無法想象,在這場中原各國打地如火如荼的曠世之戰中,他秦國卻因為決策的失誤而導致從始至終毫無建樹,不曾協助魏國,亦不曾限製魏國,眼睜睜看著魏國「以一敵五」擊敗中國諸國,這豈不是會讓他秦國成為全中原的笑柄?
更關鍵的是,一旦魏國戰勝了中原諸國,它必定會變得比曾經更加強大,這也就意味著,他秦國將繼續被魏國擋在中原之地以外。
他秦國那「踏足中原、稱霸中原」的戰略,將再次被迫擱淺。
還記得魏洪德二十一年的時候,秦國就嘗試踏足中原,但很遺憾,秦國的軍隊當時遭到了魏公子潤的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