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芷璿輕輕摸摸她的頭,像往常一樣用寵溺的口吻道:“還有更好的,我讓廚房做了你最喜歡的桂花糕,已經端到你房裡了,再不回去就涼了。”
“嫂子,你對我真是太好了。”季美瑜滿眼感動地看著她,“我回房了,你要吃嗎?我拿過來咱們一起吃。”
傅芷璿製止了她:“不用,大夫說我這幾天要吃些清淡易消化的,你彆拿過來饞我了。”
她一走,傅芷璿臉上的笑漸漸隱了下來,側過頭問旁邊的小嵐:“你可還記得我落水的事?”
小嵐沮喪地搖頭:“少夫人,奴婢有罪,若不是那天奴婢離開了你的身邊,你也不會落水。幸好小婉過來串門,救了少夫人……”
小婉是隔壁張家的姑娘,十一歲,長得珠圓玉潤,很是可愛,她偶爾會過來串門。那天傅芷璿像往常一樣在池塘邊喂魚,小嵐去拿魚食了,等小嵐回來,傅芷璿已經被小婉身邊的丫鬟救了起來。
後來聽小婉說,她進門的時候就聽到池塘那邊傳來撲通一聲,她很好奇,跑過去就看見傅芷璿在水中掙紮,便讓身邊的丫鬟跳下去把她救了起來。
也是傅芷璿命不該絕,小婉身邊的這個丫鬟是從南邊逃難來的,家裡以前是打漁的,從小就會泅水。
“原來是這樣,找個機會我得好好謝謝小婉。”傅芷璿嘴角含笑,忽地岔開了話題,“你悄悄去問問門房的馬叔,最近半個月可有人給家裡捎帶東西過來。”
***
季家就一寡母帶著兒媳和女兒過日子,尋常時候,鮮少有人上門做客。
因此小嵐一問起,馬叔連哪天什麼時辰什麼人穿了什麼衣服拿了什麼東西都能說得頭頭是道。
連說了三人,他舔了舔嘴皮子,瞧了一眼正安堂的地方,壓低嗓子說:”小嵐姑娘,其實八月二十三那天,還有一個行商模樣的人給老夫人捎了一包東西過來,不過老夫人讓我不要說出去,這事你就當沒聽說過吧。”
小嵐點頭:“馬叔你就放心吧,我小嵐的嘴在這條街上都是數一數二的緊。”
回頭小嵐如實把這事告訴了傅芷璿。
傅芷璿攥緊被飄進來的秋雨打濕的窗棱,心一點點地往下沉。
八月二十三,也就是七天前,那時候萬氏就收到了季文明的信,知道她兒子攀上了高枝,然後過了兩天,自己就不慎落水,差點淹死。從自己落水那天起,萬氏就整宿睡不著,還時常半夜起來念經求佛,這一樁樁容不得她不多想。
“少夫人,你的手怎麼這麼涼,窗口風大,你快回房吧。”小嵐拿了件披風過來,在給傅芷璿披上時無意中碰觸到她的手,頓時被她手上的冰冷嚇到了。
傅芷璿輕輕擦去手背上飄來的水珠,扭頭淺笑道:“無妨,我很好。”活了兩輩子,她從來沒這麼清醒過。
看著她單薄的背影,小嵐心裡止不住的擔憂,輕輕扶著她的手再次勸說:“少夫人,天涼了,你的風寒還未痊愈,回屋歇著吧。”
說完又擔憂地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幕,歎氣道:“這雨都連下三天了,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
她的話倒是提醒了傅芷璿。前世這場秋雨持續了十幾天,京城還好,但津江下遊的地區卻飽受洪災之苦,尤其是大燕重要的糧食產地——興城,被汪洋侵占,顆粒無收,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許多人逃到京城求生。
京城容納不下這麼多流民,他們就在城外搭上窩棚靠大戶人家和朝廷每天的一頓清粥度過這個嚴冬。
在她被趕出季家無處可去的時候,是這裡的難民給了她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她扭過頭看了一眼窗外下個不停的大雨,突兀地說:“小嵐,讓馬叔準備好馬車,我一會兒要出門。”
“可是這雨……”小嵐想勸傅芷璿,但看到她擰得死緊的眉,到嘴邊的勸解下意識地吞了回去。
少夫人從十五歲起就開始撐起整個季家,她不會做無用之事。
小嵐連忙撐起傘,往門房走去。
等她回來時,傅芷璿已經換了一身更保暖的衣服,並穿上了防水的水履。
上了馬車,傅芷璿沉著一張臉對馬叔道:“去客棧。”
目前傅芷璿有兩家店鋪,第一家是傅芷璿剛嫁入季家後用嫁妝開的點心鋪子,後來,等點心鋪子賺了錢,傅芷璿又用這些錢開了一家客棧。
這幾年季家的開支幾乎都靠這兩個鋪子支撐。
客棧名叫“雲來客棧”,但今天頗有些名不副實,因為客棧裡一個客人都沒有,隻有堂小二撐著下巴在櫃台後麵打瞌睡。
“馮六,嚴掌櫃呢?”小嵐彎起手指頭用力敲了兩下櫃台。
馮六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指了指後頭:“他在裡麵算賬,小嵐姐,你怎麼來了?”
小嵐笑眯眯地說:“少夫人出來辦事,你讓嚴掌櫃上來一趟。”
馮六忙不迭地點頭:“哦,好……”
嚴掌櫃是個四十歲出頭,蓄著兩撇八字胡的中年男人,他的性格跟他的姓一樣,嚴肅古板,但為人正直,極有原則,也就是因為太講原則,被上任東家辭退了。
嚴掌櫃原是京城最出名的首飾店——林記銀樓的大掌櫃。後來因為林記掌門人的小舅子夥同人調換了一批首飾,被嚴掌櫃發現,他當即下架了這批貨物,並貼出致歉聲明,並表示原價回購這一批有問題的貨物。
原本他這樣處理是沒問題的,也在最大程度上挽回了林記的聲譽,但是不知是誰把林老板小舅子調換首飾的事說了出去。一傳十,十傳百,林記的競爭對手借機放出風聲,說林老板的小舅子以前還調換過許多飾品。
不少人聽信了這謠言,擔心自己購買的首飾摻了假,紛紛找上門嚷著要退貨,這事鬨得太大,林記老板一火,找了個借口把嚴掌櫃解雇了。
嚴掌櫃這事雖然沒做錯,但哪家店還沒有點見不得光的事,因此再也沒人敢請嚴掌櫃。
嚴掌櫃上有老下有小,家裡孩子又多,遲遲沒有找到新的東家,家裡開始捉襟見肘,不得已開始當家裡稍微值錢點的玩意兒。
就在這個時候,他遇上了傅芷璿。
也許對彆人來說,嚴掌櫃的過於耿直是個缺點,但對傅芷璿來說卻再好不過。季家全是女流之輩,嚴掌櫃這樣耿直講原則又有能力的掌櫃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這不,才過三年,他就把這雲來客棧開得蒸蒸日上,平日的賬目也沒任何的問題。也就這幾天一直下雨,店裡才沒有什麼客人,平時都是高朋滿座。
“少夫人,今天可是來查賬的?”嚴掌櫃朝傅芷璿拱了拱手,直接抱出一疊賬本。
傅芷璿現在哪有心思查賬,她擺了擺手:“不是,嚴叔,我想問問賬上還有多少銀子。”
嚴掌櫃打開賬本,算了一下:“總共有一千二百三十二兩。”
這倒是一筆不小的銀子,傅芷璿輕輕頷首:“那好,嚴叔,你把所有的銀子都拿去買成糧食,堆在客棧後方的空房裡,若還有餘錢,再買些柴胡、甘草、藿香……”
“那咱們的布莊還開嗎?”嚴掌櫃詫異地望著她。
傅芷璿這才想起,前一陣自己似乎與嚴掌櫃商量過,準備拿這幾年攢的錢開一家布莊,連鋪麵都選好了,就隻差下定了。
“不開了。”傅芷璿端起青花瓷碗低頭喝了一口熱水,雲淡風輕地說。
嚴掌櫃覺得傅芷璿這個決定太兒戲了,忍不住道:“少夫人,那這麼多的糧食怎麼處理?”
他們這是客棧,沒有相應的儲藏條件,尤其是這段時間陰雨綿綿,這些糧食放久了很容易生蟲發黴變質。
傅芷璿聽懂了他的未竟之意,她放下茶碗,抬頭望向窗外連成片的雨幕,臉上浮起一抹憂色:“嚴叔,今年的氣候真反常,往年秋天可沒這麼多雨水。京城已經連下了五天的雨,你說南邊會不會也在下大雨呢?”
嚴掌櫃先是愕然,繼而恍然大悟:“也是,現在秋收,連綿秋雨,隻怕會影響今年的收成,還是少夫人有遠見。要不了多久,糧食就會漲價,咱們肯定能大賺一筆,那我們的布莊要不要改成糧食鋪?”
傅芷璿伸出食指彈了一下杯壁,低下頭說了一句令人費解的話:“不用,這些糧食是用來救命的,救我的命。”
傅芷璿瞥了她一眼,故意恐嚇她:“我把客棧裡的糧食都捐給了戶部,這批糧食現如今可是朝廷的,你說關不關衙門的事?”
“不可能,你說謊。”楊氏驟然瞪大眼,以己度人,又不是富得流油的人家,誰舍得把好幾千兩銀子就這麼撒出去。
就連傅天意也很詫異,複問道:“你真把糧食都捐了?”
她不是連便宜兩文錢都不肯賣的嗎?這妹子什麼時候這麼大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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