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商家看到這一幕,生怕惹禍上身,紛紛閉門不出,隻從門縫裡探出一雙雙好奇又緊張的眸子,偌大的街上竟連路人都看不到一個。
因而傅芷璿主仆兩人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這不,她才走到離客棧還有二三十丈的地方,一個拿起木棍,顴骨上有一條半指長的傷疤的男人走了過來,攔住了她們的去路:“這裡不方便通行,你們繞那條路走。”
怕傷及無辜,看來這人還不是無藥可救。傅芷璿抬眸直視著這男子道:“我夫家姓季,敢問這位小哥姓名?”
男人撓了撓頭,竟露出與他的長相極不相符的羞澀表情,一瞬間就破壞掉了他先前給人的那種凶神惡煞的形象:“我……我叫張柳,因為我家門外就種著一棵柳樹。”
傅芷璿忍著笑道:“張柳,我就是這家客棧的東家,所以請讓我過去。”
張柳傻眼了,沒想到這位年輕漂亮的夫人才是那批糧食的主人,他愣了片刻,沉默地回到了隊伍。
這一回去,就有人問他:“張柳,那兩個女的是什麼人?不是讓你攔住她們嗎?”
張柳看了眼前的黝黑男子一眼,悶悶地說:“史哥,她是客棧的東家。”
叫史哥的男子濃密的眉毛一聳,還沒做出反應,傅芷璿已經走到了客棧門口,目光如炬,看向史哥。
史哥摸了摸鼻子,心歎晦氣,不過事已至此,也不管她是不是娘們兒,填飽肚子最重要。
他再次強調自己的目的:“隻要給我們糧食,我們就走,我可以給你寫個欠條,以後會還你的。”
還?他們上哪兒還去?而且等嚴冬過去,這些人也是要回津江的,她還能追到津江不成?
要是把這口子一開,要不了一天,她這客棧的糧食就會被一搬而空。
傅芷璿的美目一一掃過眼前這幾十人,目光沉靜,裡麵似乎有無窮的力量,每個被她掃到的人都不自覺地避開了眼。
“我閨名傅芷璿,七年前嫁入季家,成親當天夫君就參軍去了,至今未歸。隻餘我和婆婆、小姑子三個孤兒寡母艱難度日,這間客棧是我用我的嫁妝和開糕點鋪子賺的錢開的,是我們母女三人賴以生存的根本。因擔憂虧空血本無歸,這七年來,我一日都不敢懈怠。”
這招動之以情多少還是有用的,看到好些兄弟慚愧地低下了頭,史哥暗道不好,連忙打斷了她的話:“我們說的是糧食,關這客棧什麼事?”
“我說的就是糧食。”傅芷璿順勢道,“這批糧食我從沒打算賣掉賺錢,而是打算作為軍需捐贈給戶部。燕國安定,匹夫有責,我夫君在前線為國拋頭顱灑熱血,作為女子,我上不了戰場,但也想為國、為他儘一份力,這批用儘我積蓄,連把客棧都抵押上的糧食就是我的心意。我希望像我夫君這樣的戰士們不要餓著肚子上戰場保家衛國。”
她說得情深意切,不止令不少流民慚愧,連隔壁的許多商家都走了出來,甚至也有路人開始駐足。
見流民有所鬆動,傅芷璿再接再厲,繼續道:“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就勞煩大家替我做一回搬運工,幫我把糧食運到戶部,為表感激,我給大家一人五升糧作為工錢。”
此言一出,再也沒人質疑她說謊了。
傅芷璿當然不是真心想讓他們這群人做搬運工,這麼多糧食上街,沒有官府的人維持秩序,萬一惹出了亂子怎麼辦?
她說這話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罷了,這些流民沒有車,也沒有工具,就是想替她搬運糧食,怎麼也得花點時間準備。
這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再許之以利果然有效,流民安靜下來,紛紛期盼地望向史哥,就等他點頭。
張柳第一個憋不住,耳根發紅,小聲說:“史哥,不用搶劫就有糧多好,咱們答應吧。”
史哥瞟了他一眼:“答應就答應,你小子臉紅什麼?”
見史哥鬆口,大家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張柳的嘴更是咧得老大。
突地,人群後方不知是誰扯了一嗓子:“她說謊,她男人立了大功,做了大官,不日就要回來了。她這是想騙我們去官府,讓官府抓咱們呢!”
這話一出,剛平靜下來的氣氛再度劍拔弩張起來。
傅芷璿瞧了,溫柔地笑了,善解人意地說:“舅母有何要求,母親但說無妨。”
萬氏拿起手帕半掩著臉,一副羞愧至極的模樣:“哎,我都不好意思說,你舅母竟問我要利錢。”
傅芷璿嘴角含笑,眼神中卻一片冷然:“哦,不知舅母打算借多少銀子給我們,利錢又怎麼算?”
萬氏不安地瞥了傅芷璿一眼,瞧她臉上帶笑,和和氣氣的樣子,心裡的不安稍退,按住額頭,一副很是頭痛地模樣:“她說借五百兩給我們,利錢按月算,一個月一分利。”
五百兩,一個月一分利,那每個月的利錢就是五十兩,現在離過年還有四個月,到期就是兩百兩。比錢莊的利錢還高,真當她是冤大頭不成?
傅芷璿心中冷笑,麵上也帶了幾分不悅:“母親,錢莊一個月的利錢才八厘左右。”
萬氏從未與錢莊打過交道,哪知道這些,她沒想到自己說高了,麵上閃過一抹不自在,乾脆把鍋都推給了萬舅媽:“這樣啊,你舅媽真是個不靠譜的,回頭我一定跟你舅舅……”
“算了!”傅芷璿打斷了她的話,“母親不必去找舅舅,免得弄得親戚間失了和氣。這些年,夫君不在家,舅舅也幫扶我們良多,多的兩分利就當是咱們替夫君孝敬舅舅的。”
萬氏感動得眼眶紅紅:“阿璿,你真是個好孩子,文明娶了你,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母親說笑了,這是媳婦兒該做的。”傅芷璿低垂著頭,故作嬌羞地說。
兩人又表演了一番婆慈媳孝的戲碼才散場。
回到屋,傅芷璿的臉就拉了下來,她沒想到這麼早萬氏就開始打她嫁妝的主意,甚至今天還夥同萬家舅母一起來誆她的銀子。
真當她傻是吧,希望等過年時萬家舅母來問萬氏分贓的時候,萬氏還能笑得出來。
“少夫人,誰惹你不開心了?”小嵐看傅芷璿臉色不對,忙關切地問道。
傅芷璿搖了搖頭,回了她一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沒事。”
小嵐看她還是有些鬱鬱寡歡的模樣,忙安慰道:“小嵐還沒恭喜少夫人呢,少爺凱旋而歸,少夫人以後就是官家夫人了,這七年的苦日子總算熬到頭了。”
萬氏放出兒子立功做官要回來的消息後,季家上下連同仆從都樂開了懷,其中又以小嵐為最,她真心替傅芷璿高興。
傅芷璿以前也這樣想,熬一熬,男人回來就好了,殊不知男人回來才是噩夢的開始,還不如死在外麵呢。他沒回來,這七年她不也過得好好的。
“小嵐,聽說過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載的故事嗎?”傅芷璿突地挑起了一個不相乾的話題。
小嵐點頭:“知道啊,路過戲樓的時候聽裡麵唱過。”
傅芷璿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坐下,想不想知道後麵的故事?”
少夫人今天好有興致,竟要給她一個小丫鬟講戲文,小嵐高興地坐到傅芷璿,挺直背脊,眼巴巴地看著她。
傅芷璿撫額一笑,眼神飄到跳動的燈火上,聲音柔緩,娓娓道來:“唐朝,京都長安,諫議大臣王允生有三女,幺女王寶釧有沉魚落雁之容,王公大臣、世家子弟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
少夫人講得真好,比酒樓的說書先生講得還吸引人,小嵐雙手托腮,兩隻眼裡冒著星星,滿是崇拜地看著傅芷璿。
“小嵐……”不知什麼時候,傅芷璿停止了講故事,伸出柔荑在小嵐麵前晃了晃。
小嵐回過神來,手一歪,下巴差點磕到桌子上:“少夫人,你叫我?”
傅芷璿哂笑:“不是聽故事嗎?發什麼呆?”
小嵐歪著頭,嘿嘿笑:“我在想王寶釧,她的守候沒有白等,薛平貴成了蓋世英雄回來找她了……”
看著小嵐臉上那向往又羨慕的神情,傅芷璿的心裡突然無端端地生出了一股極其難受的情緒,冷幽幽地說:“可是故事還沒結束呢,王寶釧與丈夫重逢後,僅僅過了十八天榮華富貴的好日子就死在了閨中。”
“啊……”小嵐愕然,怎麼一個好生生的喜劇故事一下子就變成了悲劇呢。
看著小嵐擰緊的眉頭,傅芷璿站了起來,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頭,意味深長地問道:“小嵐,你說值不值呢?”
這是她的前車之鑒。
可惜小嵐沒聽出傅芷璿的暗示,反而樂嗬嗬地安慰傅芷璿:“少夫人不用擔心,咱們家少爺很快就回來了,不會讓少夫人等十八年的。”
這傻丫頭,還一股腦兒地做著她的少夫人跟少爺能相親相愛的美夢呢,殊不知她的“少夫人”就要換人當了。
算了,讓她再多高興一陣子吧。
傅芷璿打消告訴小嵐實情的想法。
***
得了傅芷璿的準話,沒了後顧之憂,年底還有兩百兩銀子的利錢入賬,萬氏高興極了,等頭上的傷口一結痂就興衝衝地去了季家老宅,把修葺祠堂和建族學的事給季老太爺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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