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那隻被眼罩遮住的盲眼,竟是什麼景象?
眼窩深陷,眼眶兀立,如高崖環淵,整個眼球的部分完全消失不見!
隻有鮮血流動其間,無風自卷,微波蕩漾。
若是忽略掉那血的顏色,倒是一副靜照雲影的清閒澹雅模樣。
而眼罩一揭,瞬間澎湃如湖海!
律法的森嚴被解除,獨眼血湖正中心,出現了一個恐怖至極的旋渦,彷佛獸口瘋狂地吞咽著一切,又恰恰形成一隻眼睛的模樣。
眼中之眼!
縮略來看,則似這隻血眸的童孔。
餘北鬥指按那滴千變萬化的血珠,恰在此時,點進了旋渦裡!
嗡~!
有一種規則層麵的嗡響,似乎宣告了傳奇的發生。
算儘迷界,借勢布局,使得凶名極盛的血王魚新周頻頻遭厄,千錘百打,最後消磨,就是為了這一滴“真”!
這一滴“真”現在就在餘北鬥的指尖,而竟迅速變化,演成一座八卦之台。
血王之真,在這一刻化作了八卦台!
神秘肅穆之外,還點綴著冷酷。
血色八卦!
血占之術!
!
餘北鬥尚是真人時,便以算力冠絕洞真之境。曾言若以天地為局,能勝向鳳岐!餘北鬥何其狂也!
而在他口中,他那個為命占一道再開它路的師兄,是在各方麵都比他更耀眼的人物。他始終認為,被他親手殺死的師兄,才是真正的絕世天才。
血占之術,即是其人的創造。
餘北鬥一直刻意避免提及其人的名字,因為正是他親手抹掉的這個“錯誤”,而其人名為——
餘南箕。
“維南有箕,不可以簸揚。維北有鬥,不可以挹酒漿。維南有箕,載翕其舌。維北有鬥,西柄之揭。”
天上有箕有鬥,卻什麼也做不了。
南箕北鬥,徒有虛名!
之所以給他們師兄弟取這樣的名字,因為在他們被帶回山門、剛剛接觸修行世界的時候,命占就已經絕途,絕途不知多少萬年!
他們的師父不甘而又無望,一生擰巴。既要傳道,又明白道無前路。既想開天,又知絕無可能。想要放棄,而又無法放棄。隻能枯守著命占一途古老的榮耀,繼承著一代代命占先輩的遺命,在漫長的時光裡自咀自嚼。
命占之術,又如何不是隻剩虛名?
這種擰巴,也貫穿了餘南箕和餘北鬥的一生。
對於一個極度耀眼的天才來說,攀登至此已無路,上不得,下不得,而環顧四周皆高峰!這是何等痛苦的事情?
他明明看到了更高處,也有能力走到更高處……但是此路不通!
痛苦,絕望,懷疑,彷徨。
然後有人選擇忍受,有人繼續找路走。
餘南箕靠自己持之以恒的努力、蓋世耀眼的才華,創造性地開辟了血占,為命占之術打開新路。
他和自己最親近的師弟分享喜悅,關於他所獨創的道路,關於血占的所有,他對餘北鬥毫無保留。
但餘北鬥卻痛苦地發現,這是一條歧路!這是個錯誤!
餘南箕修了三百年的命占之術,百般求索,一心問道。但創出血占之術後,在短短三年時間裡,就已經完全改變。行事肆無忌憚而近魔!
餘北鬥基於命占之術的傳統,在人族立場上做出選擇,他選擇對自己的師兄出手,親手修正這個“錯誤”。
而餘南箕從未對他設防,絕世天驕死於一念。
“北望南顧三百年”,說的不是他餘北鬥,而是他餘北鬥和餘南箕一起的三百年。
他並不承認那個三百年後肆行惡事的人是他的師兄。
所以“鬥轉星移一生休!”
餘北鬥當然是懂得血占之術的。
他比任何人都懂。
在殺死自己的師兄,又殺死自己的師侄之後,他已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懂得血占的人。
而又因為命占一途他再未傳道,所以於此他亦是唯一!
此刻他以命占真君之身,按血占之卦,印在那血湖旋渦。
以其立身之處為中心,空間霎時炸開黑色的裂隙,彷佛整片時空如鏡子一般碎了!
他的右眼俯視下方,也有尾紋有褶痕,平平無奇。
他的左手點血珠於左眼,便於此刻,點開天眼!
以魚新周之真血點出來的天眼,究竟是何等模樣?
天穹正在描繪答桉!
此時的天穹,諸般異象交疊,恰是前所未有的混亂狀態。
皋皆與軒轅朔對峙的血蜈蚣、天囊袋是一層。
星占一道應激而起的星圖是一層。
阮泅遮掩星圖的星光是一層。
它們彼此遮掩,又互不乾擾,因為本來就不在同一個規則層麵中。
而在所有的這些異象當中,驟起一道血色,瞬間蒙住天穹!
浩浩蕩蕩的血色,在天穹瘋狂旋轉,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血色旋渦。旋渦的中心,恰恰形成了一顆豎眼的形狀!
比他的眼中之眼更複雜,更奇詭。
在血色之中,有古老的紋路。
在深邃之中,有宿命的莊重。
它如此神秘而又如此澹漠,它如此廣闊而又如此遙遠。
當你注意到它,你感覺自己被看透了一切!
齊國天驕鮑伯昭,有神通曰“天目”。天目有兩睜。一眼明察秋毫,一眼天罰。端是非常強力的神通。
餘北鬥這“天眼”,名頭相近,性質截然不同。
或者更準確地來說,它應該叫“命運之眼”!
此命占一途絕不外傳的秘術,它巡行於命運長河,洞察過去未來!
它是命占師注視命運長河的眼睛。
而今日的餘北鬥,以真王魚新周為耗材,以血占睜此天眼!
這隻眼睛,越過那無儘深海,看到了海底的皋皆,也被皋皆所看到。
按理說餘北鬥新成真君,很難把皋皆怎麼樣。但見得他今日排場,在場皇主,無不忌憚非常。紛紛抵近明月,想要出手阻止,卻被人族諸衍道死死截住!
餘北鬥視若無睹,隻是遙遙注視皋皆,煞有介事地道“你天庭一朵陰雲,業力遊在靈台,寶光有晦,神華藏凶……不好意思背錯了,忘了你不是人。咄!皋皆!吾觀你鱗眼皆血線,很不吉利,恐有血光之災!”
皋皆不是個願意鬥嘴的。
他之所以和軒轅朔默契地轉移戰場,就是不想再被什麼意外因素乾擾對決。覆海那歸來又碎滅的悲情落幕,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麼美好的體驗。
傳奇的隕落,隻是再一次強調海族前路之多艱。
而這個餘北鬥,恰恰可以歸類為他最不想遇到的意外!
人族真君,命占證道。
那洞察命運長河的天眼,想要窺見什麼?
皋皆斷然不肯坐以待斃,抬起那有如山嶽的巨爪,也隻以那形似三角尖槍的一趾指尖,在水中沉重地一劃。
海水風流千萬裡!
嘩啦啦,嘩啦啦。
水聲響在每個存在於迷界的生靈耳中,明明這樣喧嘩,帶來的感受卻是親切、寬容、博大。
那是剝離了惡劣天災、剝離種種惡毒隱喻後,水的本貌。
無論人族海族,亦皆不約而同地往下方看。
無論在哪個界域,都能看到波濤洶湧,浪卷激流。
迷界無儘的“空”,就此被填塞,被托舉!
那黑壓壓的不斷搖晃的“大地”,恰是暗沉沉的海!
若說軒轅朔懸月為鉤,使得迷界有了天。
皋皆此刻,便是為迷界搬來了海。
在人們的口耳相傳中,迷界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天穹為夜,海麵無光,不見西北,不分東南。”
此時此刻,一字不差!
如今天海並行,同照一世。
那高懸的明月,和血色的命運之眼,同時映入海中。
而在那暗沉沉的海水裡,有更暗的黑影迅速遊來,彷佛欲噬明月,欲吞天眼!
映月入海而噬之,此等手段,匪夷所思。
可天涯台上的軒轅朔,仍然定如凋塑,他彷佛同整個懷島在建築意義上連為一體,是一塊石頭而不是一個人。
密集的血肉之簾並不能遮住他的眼睛。
他握緊釣竿,一點一點地加注力量。
而有青筋如龍,暴起於手背。
以他持竿的身影為中心,有八個道字轟然彈開,每個道字之間的距離都相等,首尾相接,連成一個金光燦爛的字符之圓。
字曰山川河流,魚蟲草木!
現世主宰,威壓萬界。人道大勢,滾滾向前。
這八個字彷佛給他傾注了無與倫比的力量,令他握持釣竿,堅決上抬!
大道至簡,一力破萬法。
明月如鉤,上抬三尺!
餘北鬥和餘北鬥腳下的巨鷹骨架,也隨之被抬起。
因為明月高升,升的是一定區域內、包含規則的所有。
軒轅朔垂釣皋皆,對抗的是整個海族!
皋皆不想看到的,自然就是軒轅朔想看到的。皋皆要阻止餘北鬥的注視,他就要給予餘北鬥更廣闊的空間。
種族之爭,沒有什麼公平對決。超脫之路,他與皋皆注定不能都成。
所以他還先於餘北鬥做出反應,仍然死死地牽製住皋皆。餘北鬥要出手乾預,幫他贏得最後的鬥爭,他先幫餘北鬥掃清幫他的障礙!
如薑望這樣的修為,他看到的就是天海並行,是軒轅朔奮力抬竿。對於整個迷界更隱晦的變化,他隱有所感,但不能儘察。
事實上皋皆和軒轅朔的鬥爭,已經圍繞著整個迷界的權柄展開。
在彼此已經形成僵持的兩條戰線之外,他們開辟了第三條戰線!
一者以天權而下,一者以海權而上。
他們規定了天和海,重新劃分迷界諸域,再次確定規則。
雙方的力量都很克製,恐怖的道則在迷界各個界域、各個角落廝殺,逸散一絲,就是成千上萬的人族或者海族死亡。
在明月上抬三尺的同時——彭彭彭!
皋皆的鱗眼,接連爆掉了三顆!
餘北鬥立在巨鷹頭骨上,左手仍然以食指按血眸,又在天穹睜開命運之眸,整個人的姿態強大又冷酷,聲音卻很頑皮,言之鑿鑿地道“看吧,就說你有血光之災!我神鬼算儘,豈會唬你?”
皋皆沒有反駁,言語是最無用的東西。
他默默地吞咽著海水,在那鹹而苦澀的滋味裡,咀嚼整個永寧海域、乃至整個滄海的訊息。
他已經預留了反擊的準備,他絕不會給餘北鬥第二次乾擾他的機會——但這必須要規避軒轅朔的乾擾。
但出乎皋皆意料,也出乎軒轅朔意料的是……餘北鬥好像完全沒有對皋皆出手的打算!
其人昂首直立,悠然道“中古時代,北漠荒蠻未辟。有名‘敏合耳郭’之部族,人口逾萬,而一夜死儘,皆赤身橫屍,狀不堪言。獨留一嬰,裸身無性,置於獸棚,牛羊交媾。巫祝以為不祥,罪而殺之。三日後,巫祝吞陽而死。”
人們麵麵相覷,不知他好端端的,為何忽然講起這些。
星占一道的撲殺針對,皋皆與軒轅朔的超脫之爭,乃至於天海之間、明月照耀下的人海兩族衍道之戰,哪個不比曆史上的那些破事重要?更彆說都已經涉及到中古時代,還是這等村野閒談類的東西!
可餘北鬥的聲音還在繼續“近古時代,神道大昌。有修士名‘履’,馭毛神名‘癸’,掠行神國三座,皆不複見。是不見一人、一神、一地、一跡,事了無痕。玉京山查之,未果。”
薑望聽得很認真。他或許是現場最認得血占的人,他也了解餘北鬥雖然平時不很著調,關鍵時刻卻是個有擔當的。但餘北鬥所說的這些,到底有什麼聯係,他無法捕捉。
“道曆二十四年,兀魔都山脈有惡魂出,席卷三千餘裡,自解成煙。不知其來,不知其去,不知所因……”
餘北鬥講到這裡,轉道“以上這些,出自史家吳齋雪的筆記。”
他講到兀魔都山脈的時候,薑望挑眉。
他講到吳齋雪的時候,卓清如皺眉。
吳齋雪算是史家之中較有名氣的一位,他對曆史的評點,常能散見於其它經典中,大約也是因此得以保留。
但很奇怪的一點在於,他這等被很多人認可的史家,卻並未有什麼著作流傳。
人家司馬衡的《史刀鑿海》,可是成全了他的千古名。
史家無著,何以稱史家?隻能解釋為佚失。大約是時代久遠,吳齋雪的後人,未能好好保存。
可吳齋雪明明沒有什麼篇章傳世,古老強大如三刑宮都未收錄,餘北鬥又是在哪裡讀到的吳齋雪筆記?
“道曆一三二一年,吳齋雪從北地出發,參加太陽宮龍華經延,那一次他帶上了他的著作,準備宣講。有人在太陽宮外看到了他,但他最後並沒有出現在那一次的太陽宮經延裡。”餘北鬥語帶微悵“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出現在人前。就在道曆一三二一年,吳齋雪永遠地消失了。他的生平,他的學問,他的作品,全都隨之消失。”
“他準備去太陽宮宣講的那本著作,永遠不能被人看到了。但從吳齋雪的筆記裡,大約可以猜得到那部書的名字。長期以來,吳齋雪一直計劃編一部書,名為……《鬼披麻》。”
薑望悚然動容!
太陽宮即是稷下學宮的前身,是昔日大暘帝國的洞天之寶。
而在稷下學宮的課業裡,他曾聽過這樣的講述——“魔是披麻之鬼。”
他也親眼目睹過《滅情絕欲血魔功》所造成的惡相,也在牧國見識過代表《彈指生滅幻魔功》的幻魔君!
餘北鬥所講述的那些事情,好像串聯起來了!
那麼吳齋雪筆記中所記錄的那些事情,是否都代表了某種魔功的肆虐?
吳齋雪作為史家,在追尋魔的真相,在記錄魔的曆史?
中古時代北漠那件事代表了什麼?同欲有關?
近古時代那以“履”為名的修士,以“癸”為名的毛神,又代表什麼?同神有關?
迄今為止,八大魔功之名,薑望已知四部,分彆是《滅情絕欲血魔功》、《彈指生滅幻魔功》、《七恨魔功》,以及黃舍利與他講過的《禮崩樂壞聖魔功》。每一部都恐怖非常,最後一部更是涉及兩千年前的霜仙君之死。
而餘北鬥果然接道“吳齋雪要為魔著史!”
吳齋雪的消失,與此有關?為魔著史這件事,不被允許?
這一下就連正在交戰的幾位衍道,也分出注意力來。
餘北鬥並不在乎任何人的反應,他隻是陳述他所要陳述的事情“荊牧聯軍橫陳生死線,魔便永遠地被阻隔在邊荒之外了嗎?上古人皇殺魔祖祝由,魔潮依然肆虐十萬年。
“上古時代結束,魔潮終結,世上再無魔嗎?魔一直在我們身邊。
“最近的幾個魔,齊國的武安侯也都見過。陽國末代國主陽建德,陽國宮廷太監劉淮,容國引光城守將靜野。”
餘北鬥的指尖血八卦,這時候已經與那血湖旋渦完全貼合,他的手指開始慢慢往裡壓,聲音也慢了下來“乃至於……我!”
在他的左眼血湖中,驟然響起了血魔的狂笑聲!
“餘北鬥!我說過,我們有很多的時間!
!”
惡聲惡氣的狂妄聲音忽而一轉“但你好像沒有了……哈哈哈哈!”
又見血魔!
薑望心神劇震。
斷魂峽的經曆他絕不可能忘掉。
後來他也知道了餘北鬥是去天刑崖乾什麼,不僅僅是請動法家權威,為他洗刷通魔汙名。也是要借助三刑宮的力量,永鎮血魔。
而餘北鬥身鎮血魔,又借助鐵律籠的力量封禁自身數年,竟也未能建功。
餘北鬥的強悍已不必說,三刑宮更是法家聖地,強者如雲。規天、矩地、刑人,三宮皆有大宗師。
但竟都拿這血魔沒有辦法,不能徹底將其消滅。可見此魔之恐怖!
甚至於他能明顯地感覺到,被他托抱著的祁笑,也因為血魔的這陣狂笑而有所反應,顯是忌憚非常。
對祁笑的感受他當然是複雜的。如果可以,有多遠他要丟多遠。
但以祁笑此刻奄奄一息的狀態,以現在迷界局勢的混亂,他放手幾等於謀殺,也隻能假裝她並不存在。
就當托著塊石頭!
數年時間的“相處”,餘北鬥顯然與血魔已經非常熟悉,隻道了聲“起床氣太大了,老兄!”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他的食指已經徹底沒入眼睛!
這一幕相當驚悚,他用他的手指,堵住他的眼窟窿,也堵住了血魔的狂笑。再配合天穹那血色的命運之眼,他仙風道骨的姿態再也無法維係,顯得邪詭非常。
但他長聲道“先師死前命占,八大魔身將在千年之內重聚,魔祖祝由即將歸來!”
“先師祖死前命占,魔祖不死永生,將有魔潮滅世!”
……
餘北鬥例舉屢次,最後說“中古之後,我這這一脈命占師代代相傳,代代死占。卜辭唯一……滅世者魔也!”
此言一出,儘皆動容!
滅世之說,實在太久未被提及。今日之人族雄踞現世,橫壓萬界,少去外伐也便罷了,論及滅世,誰有此能?
更彆說魔祖歸來虛無縹緲,即便真切發生,當年又是如何被殺?如何不能重現?
所謂“滅世者魔也”,乍聽驚悚,細想其實是可笑的。隻是畢竟出自餘北鬥之口,畢竟是曆代命占師的死占結果,畢竟他餘北鬥是今世唯一的命占真君……多少有幾分可信。
這時候阮泅隔空降臨的力量已經被驅散,鋪在蒼穹的星圖熠熠生輝,穿透了血色而為眾人見。
其間有一聲冷笑,回響於星辰“中古時代已經有了星占,到了近古時代,星占之術更是全麵取代命占之術,及至現世,命占隻剩你這一脈大貓小貓三兩隻。留你們鑒古而已!怎麼還敢指點未來?中古時代之後,你們真君都沒有出幾個,怎麼就敢占卜我人族未來,而竟奉為圭臬?”
除開阮泅以外,現世人族星占一道的有名強者不少。如南鬥殿天機真人任秋離,如已經死去的須彌山行念禪師,如荊國神驕大都督呂延度……
不知現在開口的這個,竟是哪位。
而餘北鬥隻以完好的右眼斜也星穹“跟你說話了嗎王西詡?給我滾!”
隔得這麼遠,通過星占道途的應激,隔空出手,乾擾他成道尚可。在他成就真君之後,想要隔空撲殺他,便絕無可能。
他不是不會被打死,但至少這些個星占宗師,得正兒八經地聯手設個壇,又或一起站到他的麵前來!
此時又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念及過往功勞,才留你這一脈,今日強證衍道,便自以為能述天命,敢放厥詞!真不知死嗎?未知當年卜廉乎?”
餘北鬥抬手一巴掌,命運之眼血光大熾,遮掩了星穹“宋淮你也滾!”
號稱“布衣謀國”的秦國慢甲先生王西詡!景國四大天師之一,蓬來島高層,東天師宋淮!
都是響當當的名號,而竟都成道敵!
薑望聽得隻想捂住餘北鬥的嘴,這老頭怎麼亂罵一氣,誰都得罪?
就算都成道敵,也有人手輕手重,現在說點軟話,指不定誰手指縫一漏,就有機會逃竄了。堂堂命占真君,怎麼這麼不懂?
“魔族之惡,我亦深知!”
薑望未及思索,雷音脫口而出“陽建德,劉淮,靜野,都是我親見!荼毒人心,禍根難絕!”
說到這裡,還扯了一張虎皮“牧國神冕大祭司謀局幻魔君,剝其假麵,我亦在場!大祭司亦有言曰,魔族萬古之禍也。可見天下識得魔患者,非止餘真君!”
他作為一名神臨境修士,在這樣衍道聚集的場合下,並沒有開口的資格。
可是他作為齊國的武安侯,作為人族絕世天驕,作為帶回神霄世界情報的人族英雄,今時今日他的言語,在整個現世都有分量!
況且還有一個神冕大祭司塗扈為左證。
薑望並不懂得塗扈的厲害,如王西詡、宋淮等,如何會不明白?
其人尚隻以“人塗扈”行走時候,就是出了名的博古通今,更兼手握廣聞鐘,能知天下事。
直至他完成神人相合的一步,接受牧天子冊封,成就神冕大祭司之位,諸侯列國莫不震動!
籠罩草原漫長歲月的神權,悄無聲息地臣於皇權。偌大的蒼圖神教,竟如平湖無波。
塗扈的手段,還用得著多說?
這樣的人物,若也說“魔族萬古之禍”,恐怕萬界荒墓真有異動!
王西詡的聲音又響起“阮監正,想不到有你這樣的星占宗師坐鎮,你們的武安侯,卻是個信命占的。”
他這個問題點到了關鍵。
在你們齊國,是誰來解釋天命?
星占還是命占?
阮泅平靜地道“年輕人有自己的主見,再正常不過。我也不好就說他錯了。畢竟觀河台上,拔劍四顧竟無對手。武安爵下,是列國青年無二軍功。我想找個反例挫其銳氣,竟然找不出來,你說怎麼辦?”
“哦。”他想起來什麼似的,又道“秦至臻倒是滿腦子都是你們的想法,根基之厚重,古今難有……不知幾等侯?”
王西詡哈哈一笑“監正自己不介意便好,算王某多嘴!”
星光與血光仍在天穹糾纏,無論怎麼說,無論餘北鬥找出什麼理由,都免不了一死。薑望這樣的支持,也太微弱。時代早已改變,命占成道,即是最大的罪!阮泅說星占一道不會讓餘北鬥活過六天,絕非妄言。哪怕他現在還在跟王西詡唇槍舌劍。因為道不兩立!
而餘北鬥隻是笑。
起先輕笑,而後大笑,仰看血色背後的星穹,彷佛看到了那些星辰背後的每一隻眼睛。
獨自一人,以命占唯一、血占唯一的身份,對著諸天萬界所有的星占宗師怒喝“爾輩碌碌,蠅營狗苟!”
“爾等太小看我餘北鬥!”
“真君豈是我所求?不過途經耳!”
“你們看不到的事情,我看到。”
“你們做不到的事情,我來做!”
“且看命占師如何做事。”
“且看著我!
”
他的手指猛地從自己左眼中拔出來,指尖那血色八卦台,變成了血色的囚籠。籠中關著一道血色的魔影,那是滅情絕欲血魔功的根本,是萬古以來真正血魔的核心!
他在巨鷹頭骨上長嘯曰“覆海真絕世,鑄此明月爐!”
他一指軒轅朔與皋皆相爭之明月“以吾命占絕巔餘北鬥之名,借來煉血魔!”
覆海借助兩條超脫路的碰撞,鑄明月為爐,以自身為鐵,鍛造屬於他自己的兩族相合之超脫。
現在他身死道消,一切成煙。
餘北鬥卻覷機走來,借爐自用!
一如卜廉殘念走,他補位見絕巔。一如人族海族大戰,他遊走其間,順勢熬血王、鎖翼王。及至此刻對三條超脫路的利用,雖是借了覆海的布置,也不得不叫人讚一聲“果然算儘”!
他確然乾涉了軒轅朔和皋皆的鬥爭,且比人們想象的乾預更深。他直接利用他們!
那麼軒轅朔和皋皆,會同意嗎?
餘北鬥再強也不是覆海,缺乏足夠把控局麵的力量。
人們隻看到,無論近海、迷界、滄海,天地之間,月光明亮。
軒轅朔並無二話,獨坐天涯台的他,隻是再一次加注,在三條戰線同時發力,逼得皋皆抵力相對。甚至與皋皆對耗道則本源!
萬萬沒有想到,軒轅朔瞬間就把二者之間的交鋒推至了最後時刻!
原本他們的默契,是在此輪明月高升宇宙後,再來毫無保留的廝殺。未曾料想餘北鬥乘鷹而來,將一切都改變。
皋皆措手不及,卻也隻能跟上。當此之時,再無退路!
他隻要退一步,天涯台海獸儘死,天穹帝臨降世,整個迷界的控製權也失守。當軒轅朔放棄退路,一直與之糾纏的他,也不存在退路了。
而對軒轅朔來說。
上古人皇就是因為大戰魔祖之時傷了根本,才會在終結魔潮之後就死去。
軒轅朔身為上古人皇的嫡脈後裔,比誰都知道魔祖祝由的可怕,對於煉化血魔、阻止八大魔身相合這件事,當然隻有支持。
甚至是不惜所有的支持!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餘北鬥的確是算死了他,而他也默然承受,不置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