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後背,趙元晨轉頭一看,卻是自家妹妹。
“愣著乾嘛?進去。”
趙元曦今日穿著一身冰藍色法袍,卻是貨真價實可以防禦術法神通的高階法衣,發髻上的冰花簪子也是一件品相上佳的輔助法器,這十年來趙元曦並非一味在荊雨門下接受庇護,反倒是主動發展了不少自己的人脈,累積人望,如今的修行靈資,除開荊雨提供的之外,倒是有一大半是自己掙來的。
今日是為了給父親送上最後一程,這位元曦仙子的臉色自然也不會太好,見自家親哥哥在門口磨磨唧唧不挪地方,不住歎了口氣,上前拍了拍趙元晨,推開了房門。
趙元晨跟在趙元曦屁股後麵,一路躲躲閃閃來到了臥房,卻見此時形貌枯槁的趙承宴躺在床上,氣息微弱,已然顯現出老態的母親正一臉擔憂攥著父親枯敗的手,不住歎息。
“母親,父親!我與元晨回來了!”趙元曦眼眶一紅,低聲道。
趙元晨躲在趙元曦身後,漲紅了臉,張了張嘴,卻是什麼也說不出口,原本平整的法袍袖口被他死死攥住,捏出了不少褶皺來。
慕沛轉過頭看,看見了自己的兩個骨肉,眼淚再也止不住了,撲到了趙元曦的身上,低低地哭了起來。
床上氣若遊絲的趙承宴原本萎靡的神色也散了些,眼珠子動了動,望向兩個孩子,眼角留下了一道濁淚,口中含含混混地不知說些什麼。
趙元曦安撫好了母親,提了提法袍的裙擺,蹲在了父親的床榻前,握住了那隻棘皮一般枯敗的手,放慢了語速,言道:
“父親!你寄的信女兒與兄長都收到了,我們在逍遙仙城一切都好。”
“舅公神通初成,在仙城內交遊了不少世家嫡係、門派真傳,闖下偌大的威名,女兒受其庇護,在城內也很吃得開,逢人都要被喊一聲【元曦仙子】了。”
“女兒如今是練氣六層,修為進展不快,但勝在根基紮實,又兼修煉體,道途走得穩當,若無意外,二十年內可籌備築基,屆時真是蛻化凡軀,仙道有望了!”
趙元曦頓了頓,複又言道:
“父親,你信中倒還是操心著我的婚配一事,女兒此生本是一心追求長生仙道,並無男女情愛的心思……但若是往後道途儘了,身為趙家一脈,也會尋一位如意郎君,綿延後嗣,不使香火斷絕,還請父親放心。”
趙承宴嘴角扯出一抹笑容,閉著眼睛,點了點頭,枯敗的手抽了出來,輕輕拍打著趙元曦的手背,所有的言語都化在此中了。
趙元曦扭頭看了看趙元晨,猶豫了一陣,還是說道:
“兄長他……這些年懂事了許多,已然許久不去煙柳之地尋歡作樂了!”
“又試著學了不少凡人技藝,雖無特彆建樹,至少誠心可嘉,有貼補家用的心思,已是難得的心性。”
“好在於煉體一途有了成就,如今【鐵砂體】一層練成,已然可以被稱作【煉體士】了!”
“兄長,還不過來讓父親看一眼!”
伴隨著趙元曦的嗬斥聲,有些渾渾噩噩的趙元晨如夢方醒,“啊”了一聲,下意識走上前去,跪到了趙承宴的病榻前,望著雙頰深陷的父親,腦中“轟”地一聲炸開,似乎看到了自己將來的模樣。
趙承宴抬起手,吃力地捏了一把趙元晨的胳膊,儘管此時的他已然顯現油儘燈枯之相,可遠超於趙元晨的煉體修為仍然將他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捏地吃痛。
感受到了趙元晨手臂的堅韌,趙承宴似乎終於長長鬆了一口氣,眼神中閃現出了些許欣慰的神色。
趙元晨此時卻隻覺得淒涼,心道:
“父親奔波勞碌這一輩子,臨了見我這樣的紈絝勉強跨入了煉體的門檻,竟然這般欣慰,一生似是已然完滿了,可這又算得了什麼!”
“除卻舅爺爺與妹妹兩名修士,趙家凡人中以父親煉體天賦最高,可到頭來還不是窩在這小小的烏山坊市裡,這樣的日子有甚麼盼頭……隻求著臨死前看一眼自家不成器的兒子掉幾滴眼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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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見到了元晨元曦兩兄妹的緣故,一直憋著一口氣的趙承宴終於還是死在了當天晚上,這一晚小院中的橫梁上就掛上了白布,一個簡易的靈堂迅速布置了起來。
眾人在靈堂內為趙承宴守靈了整整三日,這才將他的棺木抬起,葬到了坊市外趙明玉的墳地旁。
穆山、趙承歡畢竟年紀太大,慕沛又傷心過度,已然哭暈過去幾次,三人精神有些支撐不住,當先回去了,隻留下荊雨、趙元曦、趙元晨三人守在兩個並排的小小墳包前祭拜守護幾日。
荊雨盤膝坐在趙明玉的墳包前,自儲物袋中拿出了盛放黑血道人頭顱的鐵盒,將此獠的頭顱拿了出來,放在墳前祭拜。
“舅公,這修士究竟是誰?當日在琅火福地中,你隻說他與你有仇,卻未曾言明是什麼仇怨。”趙元曦也是奇怪,按理說荊雨築就仙基以來,一直呆在逍遙仙城內,連城外的秘境也不曾去闖,哪裡有機會與築基修士結下仇怨。
荊雨將黑血道人與趙家的宿怨娓娓道來,這才令趙元曦恍然大悟。
荊雨淡淡道:“當年大哥明陽太子在世之時,諸皇嗣雖然暗地裡有些摩擦,可麵上仍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
“若是明陽太子未死,也不至於鬨得最後兄弟鬩牆的地步。”
“原來還有這樣一段往事。”
趙元曦神色複雜:“我道為何當年祖母對靈根之事有這般大的執念,六歲前又為何對兄長百般看重,祖母根本沒覺得我兄妹二人中任何一人會身具靈根,反倒是將冀望壓在了兄長未來子嗣的身上。”
荊雨沉默了許久,盯著趙元晨:“隻是待元曦測出了靈根,你們祖母當年不該就這麼對元晨不管不顧……此事她臨終前也有些悔意,嗐!三姐一生英明,難得有幾次老糊塗的時候,如此區彆對待,難道也不怕元晨心生怨懟,鑄下大錯?”
豈知趙元晨一臉的失魂落魄,臉上終於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樣,閉著眼睛搖了搖頭:“舅爺爺,奶奶臨終前或許心中有些對我不住,可終究是沒覺得我心生怨懟是什麼天大的紕漏,如今我終於明白……”
“在這修仙界,凡人哪怕再如何奸惡,也不過小奸小惡罷了,沒有靈根,連鑄下大錯的資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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