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孤昀在此長跪,儼如一副引頸待戮的模樣。
仿佛不論是怎樣的責罰,他都照單全收。
言卿坐在椅子上,就這麼看著,但心裡突然又有點費解。
或許,是這人太過坦蕩?
在他看來,錯了,就是錯了。
他所重視的,從不是起因,也不是過程,他隻看重結果。
從前的憎恨是因此而起,原主做的那些事其實任誰來了都要誤解,那人也從未告知過他們,甚至從未有任何暗示,就這麼背上了兩條命,就結果來看,就是江家這些人,認為老大老三的死是原主所為。
所以他恨,他忌憚,他心有設防,他心中有怒。
可今日王娘子的出現帶來了轉機,本以為是個血腥的屠夫,誰知竟是為了護全老三江雲庭,換言之算是間接救了老三一命。
所以他心底的那些戾氣散開一些,所以,在此事之中,不但有原主功勞,更有王娘子的功勞,因此他帶著二人前來醫廬,他推算出二人時日無多,想借此為二人續命,
這其實是他用來報恩的方式。
言卿忽然就在想,‘這個人,縱使心智不凡,但恐怕也有笨拙的一麵。’
令她意外的笨拙,又或者並不是笨拙,隻是太過磊落。
所以不曾反駁,也不曾為他自己辯解開脫,他若當真想,他並不是無法巧妙化解這一切,隻是他認為他錯了,從前曾有諸多誤解,從前忘恩負義,錯把恩情當仇敵,所以他自願領罰。
他在試圖借此彌補些什麼。
“……”
言卿心裡那些火氣突然就散了。
其實她本就沒多生氣,因為在她看來那根本犯不上,也非常不值當。
說到底,打從一開始,她就企圖離開江家,離開這些人,又或者是與他們撇清關係,壓根兒就沒把他們當成自己人。
什麼是自己人?
出生入死,同甘共苦!
她願以生死相托,亦能為其赴湯蹈火。
就好似從前她那些戰友,曾無數次結伴一起勇闖鬼門關,為彼此甘願以身為盾以身做刀。
江斯蘅在她這兒,其實已經差不多算是一個自己人了。
小六兒江雪翎,則算是一個熟人,稍微熟悉一點兒,相處過一陣子的。
至於江孤昀?
吃過這人做的幾頓飯,曾短暫在一個屋簷下生活過,但也就僅限於此了。
說不上陌生,但也談不上多熟。
既然並不熟悉,既然算不上多好的關係,那又何必在意,何必在乎?
人世間滄海茫茫,倘若隨便遇上一個人她就在意得要死要活,那還不得累死她?那根本在意不過來。
所以既然不在意,那就不在乎,而既然不在乎,又何必為他浪費自己的心神?
她又不是閒得慌。
“起來吧,”
言卿起身,冷淡說完,便轉開了頭。
她不喜歡下跪,她從不跪彆人,也不願彆人跪自己,甚至有時覺得,不論男尊女尊,這種行為都相當可笑。
難道唯有卑躬屈膝才能襯托另一人的權威高貴?
可高貴從不是旁人給的,那是自己掙的,心性,修養,涵養,素養,這些東西的高貴,並不是彆人跪一跪就能立即擁有的。
權威,權勢,這些憑的是智謀是勇氣,是決策是果斷,是清醒是心胸,卻不是建立在踐踏彆人之上的。
當她轉身,江孤昀神色微怔,他徐徐抬眼看她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