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滅光離。
謝南與楊文和並肩坐於書房前的石階之上,夜幕深沉,星子隱匿,涼風瑟瑟而過,唯二人麵前火盆中火光躍動,盆內鬆木不時濺出幾點鬆油,於這寂靜暗夜中爆出劈啪聲響,更添幽謐。
“文和!還是咱們年輕時逍遙自在。”謝南悠悠歎道。
楊文和又往火盆中添了一根鬆木,轉頭望向依偎在側的妻子,含笑道“是啊,那時心無掛礙,食飽則眠,隻著眼當下,亦不失為一種灑脫活法。”
謝南默然片刻,繼而輕聲道“咱們四人年少結義,一路行來殊為不易,不想如今竟落得這般局麵,實是……”
楊文和仰首望向夜空,墨色如漆,無月無星,慨然歎道“他二人終究是一類人。”
“猶記初見那晚,咱們四人在荒郊燃鬆火而聚。見他二人殺匪時的手段著實驚著了我,不論婦孺,一概誅殺,若非你當時阻攔,我定是不會與他二人相交。”
楊文和輕笑一聲,握緊謝南之手,道“後來你不還是暗中將那些婦孺放走,連我的盤纏也一並給了這些婦孺,害得你我餓了足足三日有餘。”
謝南聞言,嫣然一笑“誰叫當時我隻有你這一位摯友,你不幫我,更待何人?他二人隻顧四處縱火,劫殺匪寇,哪會理睬這些事。”
“時光匆匆,轉瞬即逝,物換星移,人事全非矣。”楊文和歎息著再度拾起鬆木柴,見木上鬆蘿纏繞,未及多想,便欲伸手捋下。
謝南見狀,疾伸素手奪過鬆木柴,嗔道“不許,就這般燒了!”
楊文和一怔,旋即憶起鬆蘿共倚的典故,笑道“你都將為祖母的人了,怎地還這般孩子氣。”
“你莫非不喜?”謝南佯怒。
楊文和輕笑,手上微微用力,緊了緊握著謝南的手,道“怎會不喜?你我四人相交,我的心意,你豈不知?自始至終,唯鐘情於你。”
謝南良久不語,低聲道“起初我還以為你會鐘情於她。”
“我不喜她,她不及你。”楊文和正色道。
“我何處勝她?”
楊文和不假思索“處處皆勝。”
“哼!你每次都是這般敷衍。”謝南嗔怪。
楊文和搖頭,誠摯道“你心裡明白,我此生唯愛你一人。”
謝南挽著楊文和的手臂,更緊了幾分,低聲追問“若你先遇到她呢?”
“並無此等如果,上蒼令我先遇到了你。初見你我便知曉,你定是我孩兒未來的娘親。”
“我說有這如果,你且回答我。”
楊文和無奈,拗不過她,眼見她眸角新增幾條皺紋,心中憐意頓生,輕輕撫過,極為認真地道“她心懷荊棘,你心有繁花,我喜歡花。”
謝南得意一笑,又問道“那你可曾後悔?若當初你選了她,如今坐於那高位之上者,恐是你了。”
楊文和搖頭,淡然道“那高位有什麼好?”
謝南沉默良久,亦附和道“確然不好,人入歧途成鬼,親子反目成仇,爭來奪去,終落得孤苦伶仃的下場。”
楊文和不語,續添一根鬆木,望著火盆中驟起的火星,忽道“你不喜歡大公主?”
“我隻認萱兒與小魚兒。”謝南決然道。
楊文和長歎一聲“你說咱那孩兒到底像誰?怎引得這般多女子傾心?我所知者便有十數人,且不提隨他前往北地的三公主,那潘家女今又跟潘殿帥去了慶州,江南尚有一位懷有身孕的花魁,聽聞他還和數位公主糾葛不清,他當真是巴不得他老子早點死呀!”
“哼!還能似誰?你年輕時又比咱孩兒強得多少?你那些風流韻事,我都懶得提!”謝南斥道。
“這是什麼話?我年輕時可曾招惹過公主?”楊文和怒道。
“你未曾招惹郡主嗎?”謝南反唇相譏。
楊文和氣勢登時一餒,拉過謝南手臂,沒好氣道“此事就這麼難以釋懷?我最終也未娶她。再者,你也知曉,我與她實無半分瓜葛,她那般工於心計,豈會給人留話柄?”
“她鐘情於你!我心中有數!”謝南氣道。
楊文和搖頭,道“她更鐘情於權勢。”
謝南長歎一聲不再糾纏,悠悠道“大公主心機深沉,不可入我家門。她連你都敢欺瞞,咱孩兒絕不是她對手。”
“嗯,聽你的。”楊文和點頭。
“她這孩子藏得可真深呀!”謝南歎道。
楊文和凝視著火光跳動,喃喃自語“她起初大約也不知隱皇子在揚州,待知道皇帝暈厥,方才和皇帝心腹勾結而謀。”
“那她為何還要糾纏我家?徑直與皇帝謀劃豈不省事?為何還在你書房前惺惺作態,一副要做咱家兒媳的樣子?”謝南憤然道。
“為自己留條後路。她想幫皇帝對付皇後,她一人豈能抗衡宗室?皇帝當真能護她周全?所以才想到咱家做依仗。”
謝南恨聲道“若非她殺田震時露出了馬腳,咱們當真要被他們父女蒙騙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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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稚嫩!摘星處皆你我親手遴選的死士,個個與你我情誼深厚,那一寸金乃江湖赫赫有名的東方雪,武功卓絕,罕逢敵手。她豈會瞧不出田震是有意求死?”楊文和嗤笑。
“哼!在他們眼中,人命如草芥,與工具無異!為取信於你,連自己母親的老內侍亦能舍棄,心腸委實狠毒。”謝南怒道。
“不心狠,如何能為帝?”
謝南疑道“是皇帝指使她如此行事?”
楊文和沉思良久,剖析道“皇帝起於草莽,欲成大業,非得倚仗皇後不可。觀其娶妻,蘭陵蕭氏有財,皇後乃昔日梁國郡主,此皆權勢之憑仗。如此才能在眾多梟雄中脫穎而出,登上帝位。
然,所倚仗者終成桎梏。左手世家,右手宗室撐起的大華,終究非皇帝一人可主宰。在當年皇後爭奪一事中,想必他體會最深。故而籌謀十餘載育龍計劃,為防皇後宗室察覺,即便養成了泥鰍也在所不惜。
本來皇帝尚有充裕時日等待泥鰍化龍。奈何中路戰敗,舊疾新恨交加,陡然暈厥,皇帝恐怕早有安排,一旦自身有變,務必將那二狗推上朝堂,此即他如此急迫的緣由,皇帝也怕自身難以為繼,不得已而為之。
實則,二狗一旦現身,各方勢力聞風而動。大華立國未久,世家宗室相互聯姻,利益糾葛錯綜複雜,豈會坐視皇帝親手毀了他們的根基,未興雲雨便助一泥鰍化龍,太急了!”
謝南靜靜聽罷,疑惑道“那你為何讓我告知皇後二狗之事?依你所言,即便皇帝扶其上位又如何?難道皇後便無力應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