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日就是除夕。
歲暮送舊迎新,無論窮富貴賤,在此歲時歲序,大多都會選擇暫歇一口氣。
大族不必說,百姓們一年到頭難有喘息的時候。
雖說還需發愁年節衣食,然他們又活過了一年,這便是再值得慶幸不過的事情。
令支城往日行人匆匆去上工的情形,少了許多。
便是真正無家無產的流民,因公孫顏在城中設置的救濟雞毛房,也能有個暫避風雪的地。
城中一直不斷地募工,讓令支城乃至周邊村落的百姓,手邊都有了些許餘財。
在這年節,再節省的大家長臉上也帶著些笑,肯鬆開錢袋子,為家中置辦一些東西。
又因令支商人往來頻繁,即便公孫顏不插手,市麵上也有了不少貨品售賣。
葉家叔侄出門,於馬車上瞧見的就是這般熱鬨場景。
車行平整大道上。
昨日進城時,葉卿一心想著如何聯絡公孫氏,再借由公孫氏交好趙雲。
完成此次出行的任務。
可今日,他的心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因無他,行走在這平和熱鬨得不可思議的令支城中,他並沒有聽見太多太守趙雲的名字。
反而另一個人,掛在每一個百姓的嘴邊。
葉卿正思考著,忽聽車窗外幾人交談。
“哎,你老兄是可惜了了,若是腿沒瘸,必能得到修築道路的活。”
“可不是嘛!隻要肯乾活,那活計夥食要好多咯。”
“若是來年還是這樣的好年景,說不得咱們也可以置辦上一身厚實衣裳,娶妻生個崽?”
“是極是極!”
葉卿聞聲從緩行的馬車車窗望去。
隻見兩人立在街角。
他們似乎早習慣了寒冷,衣衫襤褸站在簌簌細雪中。
脖子皮膚露出凍傷後的陳舊疤痕。
其中一人瘸了條腿,拄著一根樹杈做拐杖。
在葉卿看來,此二人一身油滑。
換作他處,便是遊手好閒於家國無用,不知何日撲死街頭的下賤豬狗。
然細聽二人對話,你一言我一語,似乎他們真的覺得自己能有明天和未來。
葉卿皺眉思索之際,又聽瘸腿那人道:“對了,聽聞顏娘子為家人祈福,午時將在四市施粥,發放些東西,老兄可要同去?”
另一人聞言笑得見牙不見眼:“不止施粥,顏娘子還命太守府下發米糧。”
“各個裡坊裡長都在喊話,符信登記在冊者都有。”
說話的寶貝一樣,顯擺了一下他的小木牌子:“不然我今日便在雞毛房睡大覺了。”
“來,我扶著你去,咱兩抱著還暖和。”
“領了米糧存兩日,除夕那日我們說不得也能吃上一頓乾飯。”
兩人嘻嘻哈哈,朝著一個方向離開。
葉卿卻因兩人口中的一個名字呆住。
又是顏娘子。
令支城中不聞太守趙雲之名,卻人人念著顏娘子。
過往接受的教育,讓葉卿腦中冒出一個詞——亂政。
這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
稍有見識之人,便難免想到呂竇董何之類。
葉卿不自覺地捋著下頜胡須,搖了搖頭。
罷了,多想無用。
先瞧瞧這令支城的主人想向他們展示些什麼。
然後……隨機應變罷了。
“阿舒。”葉卿喚道。
想問問族侄,可看明白了?是否悟到了?
一扭頭,卻瞧見族侄葉舒,大半身子都探出車窗外。
腦袋左搖右擺地看。
莫說世家姿儀,連個人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