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身體好像被放進舂米的臼裡舂過,架在火上燒過,每一寸皮膚每一塊骨頭,沒有一處是不疼的。
“給我個痛快吧,兄長。”張著哀求道,他希望趙雲拔出靴子裡的短匕,衝他脖子來一刀,叫他得個解脫。
“不行,好好活著。”趙雲眼眶微紅,一口拒絕了他,掏出小心翼翼收在胸甲內側的一個小布包,一層一層的解開,“再痛都咬牙忍住,你會沒事的。”
布包最裡麵是一支中指長短的玻璃管,裡麵裝著的藍色藥劑在火把的照耀下,散發著妖冶炫目的顏色。
這是公孫顏在趙雲出發前花費一萬物資點購買了,交給他的。
知道張著被俘,公孫顏和趙雲預設了幾種方案,所幸其中最令人悲痛的情況並未發生。
趙雲沒有解釋這是什麼,從哪來,旁邊仍有其他的士卒。
他一手托著張著的後頸,用牙咬開治療藥劑的木質塞子,一手將藥劑送到張著嘴邊。
“安遠,快,喝下去。”他吐掉嘴裡叼著的木質塞子,對神智有些迷糊的張著安撫的說道:“全部喝下去,你可以活。”
似乎是被趙雲話裡的堅定感染,張著輕輕張開嘴,藥劑被趙雲小心的、一滴不剩的喂進張著乾涸的嘴唇。
小管子裡的液體入口,喉頭滾動,幾乎是隨著一次吞咽的動作便化進了張著的口腔和腸胃。
乾涸的唇舌好像一瞬間便得到了清泉甘露的潤澤,伴隨著每一寸皮膚如同蟻爬一般的搔癢,一直折磨著他的難耐劇痛竟慢慢褪去。
他想問趙雲這是什麼,可是眼皮子就像墜了石子,神智也漸漸迷糊,最終頭一歪徹底昏睡過去。
趙雲見他垂下頭,心狠狠一跳,急忙試探了一下,發現還有呼吸,方又安定下來。
他將空的藥劑管又包回布裡,塞進胸甲,環視了一周,周圍打著火把的士兵臉上有著好奇和疑問,卻沒一個人發問。
趙雲也並不打算解釋。
他彎下腰,輕輕的托起躺在地麵的張著,將他挪到這戶人家的土炕上。
張著身量不算很高,他雙臂托起也不算費力。
剛剛燒起的土炕還沒有什麼熱度,趙雲替他掖了一下身上蓋著的軍大衣。
張著原本的大衣不知被哪個烏桓雜碎剝了去,也不知在這寒天凍了多久。
打水的士兵提著水壺奔入,趙雲給他喂了一些,又探了一下鼻息,雖微弱卻平穩了許多。
“趙都尉,你穿我的吧。”一旁一個士卒見他脫了大衣給張著蓋,身上隻著戎服細鎧,便要去解身上的大衣。
“不必了。”趙雲搖頭謝過了他,“你去找田都尉,就說張都伯傷重,請他命幾個懂治傷的老兵帶著繃帶藥物過來”
田楷本身重傷未愈,自然不會呆在前線。
就拜托他領著二十個身體狀態不算好的白馬義從在後押送輜重和馬車,與襄關的援軍一同做策應,也順帶借田楷的老資曆看住兩位援軍將領,避免他們中途反悔,打亂整個計劃。
趙雲猶豫一下補充道:“也請田都尉一並過來。”
張著的傷實在是太重了,就算公孫顏本人在這,她也說不清楚這一支治療藥劑到底能不能救活他。
田楷那裡還有半支治療藥劑,索性一起要來喂下去,以免前功儘棄。
見那個士卒奔出去,趙雲交代人照看著張著,獨自走出門。
他站在門外,將水壺裡張著喝剩的水一股腦灌進嘴裡。
猶覺得還未解渴,便自己拿著水壺,走到井台邊,放下水桶,打起滿滿一桶水,裝了滿滿一壺。
一口氣將水壺裡冰寒入骨的水喝了個乾淨,他坐在井台邊,抬頭望著漆黑的夜空。
幾個跟著他的士卒沒有靠近,隻遠遠的看著他幾乎隱沒在黑暗中的背影。
他也會疲憊,戰場搏殺哪裡真的那麼輕鬆,隻是這樣的疲憊不能在士卒麵前表現出來。
遠處燃燒的火光漸漸暗了下去。
他獨自坐在黑暗裡,內心默數到六十後,吐出一口濁氣,重新抖擻精神站起來。
人手太少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