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下屬最重要的是忠誠,還是忍耐?
杜功一直以為是忠誠,可是此刻他的信念動搖了。
他垂首站在太守府,聽著主公公孫瑎勃然大怒的喝罵。
一卷竹簡摔到了他的麵前,穿起竹簡的麻繩斷裂開來,指節寬的竹片散落一地,發出嘩啦的響聲。
公孫瑎麵龐白皙,與戎馬的武人和長年勞作的黎庶不同,臉上保養極好,沒有太多歲月留下的痕跡。
他身材高大魁梧,遺傳了公孫家的好樣貌,身姿挺拔,立於太守府的大堂內,縱然未著奢華錦緞,但風姿氣度一看就是世家弟子。
此時他度步走在堂中,胸口起伏不定。
“我知道你是顧及阿都那身份,可是如此軍機大事,如何敢欺瞞於我?”
公孫瑎氣惱的歎息道:“即便伯圭於我並不親善,可也是我血脈相連的弟弟,伯圭之女如我之女,伯圭之子如我之子。我愛護還來不及,怎會加害於他們?”
“你此番欺瞞,是要害我遭萬人唾罵啊!”
相對於麵上羞憤不已,捂著胸口,抬袖遮臉的公孫瑎,杜功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他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腰間銅鉤上掛著的錦囊裡,裡麵裝著太守府功曹櫞的銀製龜鈕,小小的一方,卻是他身份的象征。
他出身不高,一步步走到現在全仰賴公孫瑎的提拔。
此時,當是還的時候了。
杜功暗自吸了一口氣,他拱手深深的拜了下去。
“是卑職擅作主張,狼子野心。”杜功埋首低下頭起,“貪墨染指薊侯家財,擔心事情敗露,便……”
說到此處時,杜功猛的喘了一口粗氣,頓了一下啊。
堂上的公孫瑎動作一頓,便聽杜功嘶啞著聲音繼續說道。
“便故意泄露消息,叫阿都那得知,還……”杜功又停了一下,費力的咽口唾沫,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許久未得飲水的囚徒,口渴得再說不下去。
“嗯?”堂上傳來公孫瑎一聲疑問的鼻音,似乎在催促。
“還,死瞞阿都那調兵南下的消息。”杜功終於艱難的將話全部說完,他麵上一片灰白,幾息之間,竟看著蒼老了數歲。
直到杜功話音落下,堂上凝滯的氣氛,突然重新流動起來。
公孫瑎咳嗽了一聲,像是在清喉嚨,準備對這個事件作出判決,又像是發出什麼暗號。
立於一旁的一個文士站了出來,拱手道:“使君明鑒,雖說杜功貪墨薊侯家財,隱瞞軍務,但他追隨您已整二十年,製禦有術,有功器之才,還望使君念及往日功勞情分,免其家人一死。”
這個文士杜功很熟悉,昨天深夜就是這個下頜幾縷長須,麵容清正的人秘密來訪。
給他送來了一封情深意切,讓杜功寒進骨子裡的書信。
有了這個文士帶頭說話,往日裡杜功的同僚下屬紛紛避席而出,為他求情。
隻誅一人,不行連坐。
公孫瑎放下遮臉的袖子,在眼角按了一下,拭去眼角的淚花。
他看著堂下請罪,背脊完全踏了下去的杜功,眼中露出沉慟神色,似在情分與公正間掙紮。
許久,他才長長籲了口氣,正色道:“還請諸公起身,杜功雖犯下大錯,但念及他於我的情分,便隻誅一人,不牽連家人。”
堂下諸人個個麵上露出輕鬆神色,誇讚感謝公孫瑎的寬宏與恩德。
頓時,大堂之內一片和樂融融。
“你放心,便是你去了,我也定會照拂你的家人。”公孫瑎看神情麻木的杜功,隻在念及家人時,杜功的臉上才閃過一絲異狀。
“來人。”公孫瑎如同寬宏的長者兄長,寬慰了一下杜功,衝堂外呼喊道,“推出去,斬首。”
兩個早已準備好,伺立在廡下的甲士,大步踏進來。
未按禮節脫靴著襪,在光亮的地板上,踏出一行灰撲撲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