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溫爐散發熱裡,窗戶緊閉屋中氣味難聞沉悶。
剛剛生產完的產婦,躺在蒲席上,身上插著數根銀針。
聽見屋中嬰孩細弱的哭聲,這一直連生產之疼都隱忍不出一聲的女人,輕輕偏了偏頭。
臉藏在被汗打濕的亂發之後,她連轉頭都有些費勁,隻轉了轉滿是血絲的眼珠子。
“是男孩嗎?”她用砂紙一般粗澀的聲音問道。
李產婆收拾繈褓的手一頓,看向了醫士嚴植。
醫士嚴植為產婦施針的手亦是一頓,他衝李產婆細不可查的搖了搖頭。
這個產婦底子太差,一胎接一胎,幾乎是剛剛生完便又再懷上,沒有停歇。
這樣不停的懷孕、生產,讓她原本就不好的身體透支熬乾,就像燃儘的油燈。
此前這戶人家的態度,眾人皆親眼目睹,若是叫她知道生下的是女兒,驚怒之下恐出大事。
隻待好好將養一陣後,再行告知。
李產婆本身便人情練達,得了嚴植的示意,一邊將嬰兒裹入繈褓,一邊對那產婦道:“是,是。”
那產婦灰敗的臉上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她木然的轉動眼珠,盯著眠床上方的塵承。
“二郎,我生兒子了。”她直勾勾的看著塵承上的鵠鳥茱萸紋喃喃自語道,“我為你傳宗接代了。”
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頭一偏昏睡過去,麵上尤帶著一絲笑容。
公孫顏站在眠床旁邊,望著這個瘦弱到可怕的女人,心中百味雜陳。
可憐?可恨?可悲?
一時難以用簡單的言語形容,她將暗自扣在掌心裡的治療藥劑重新存放回背包。
這是她一直備在背包裡,以防萬一的。
方才擔心這產婦挺不過來,便取出在手心備用。
她想,對於這個女人,或許死了才算是解脫。
但她很快便將這樣過於高高在上的想法,甩出腦海。
她們隻是沒有看見過機會,這個世界和時代沒有給她們機會,公孫顏這樣告訴自己。
“有勞嚴先生救治。”公孫顏對嚴植道,“如有所需藥材隻管去取。”
“等這邊情況穩定,還請嚴先生查看兩個新生兒狀態。”
又對李產婆道:“這孩子暫時便交給阿嫗,還望阿嫗好生照顧。”
周敬是一個頗認真的人,此前看這兩個產婦的狀態,便去畜牧區牽來了兩頭正在帶崽產奶的母羊。
又有年紀大帶過孩子的仆婦從旁協助,李產婆本身也經驗頗豐,想來照料無虞。
其餘的,隻等出了月再說吧。
屋中實在悶熱,公孫顏直覺背心都捂出一陣薄汗,便帶著阿蘭走出門。
剛一打開門,一陣涼風吹來,便叫人身上一鬆。
張著正站在廊廡下,顯然外邊的問話也已經有了結果。
“公孫娘子。”見公孫顏出來,張著拱手一禮。
公孫顏對他點了點頭,叫他一塊去堂屋說話。
產房呆了許久,公孫顏隻覺身上一身的味,來到堂屋坐回席案前,便見席案上一團淩亂。
茶碗傾覆,漆盤中的茶果點心全都不見了。
想來若不是這幾隻漆盤貴重,是莊中漆戶專業髹製,地下打著獨特的印記,這幾隻漆盤隻怕也不見了蹤影。
張著從旁看見,急忙告罪。
在主家娘子身旁出現了偷竊,這卻是他的失責。
公孫顏製止了他,他們過來人手不多,既要看守房門,還要去審問那個老媼,哪裡能處處看顧過來。
她坐在坐席上,一手支著案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