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卿沉下臉,終忍不住抬腳。
“哎喲!”
葉舒扶住車窗,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臀部,茫然道:“叔父,怎麼了?”
話雖問著,他卻又探頭想看窗外。
顯然,他注意力並不在自己被踢這件事上。
葉卿微挑眉,還想給他一記狠的。
但車窗外,孩童們嬉鬨的聲音叫他想起快要過年。
念及這倒黴侄子,同他一道蹚風冒雪來了令支。
昨夜睡得極好,心情不錯的葉卿歎了口氣:“停車吧,我們下去走走,瞧瞧。”
此舉早合了葉舒的意,一下車叫車夫自行轉回,他便指著一個方向:“叔父,我們去那!”
葉卿被他扯著袖子,隱約聽得那處傳出絲竹鼓樂及唱曲之聲。
知道這族侄是個風流性,葉卿任他拽著過去,身後跟著兩個扈從。
葉卿本以為是什麼酒肆瓦舍,不料走近了才知,此地……居然十分正經。
堂而皇之搭建在路邊的台子,往來行人都可一看,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可惜台前人實在太多,隻能嗅得前邊人發髻油臭,什麼也瞧不見。
萬幸,有錢能解決不少事情。
去到台子對麵一座三層酒肆,尋窗邊案幾,正坐枰上。
正好聽見台上那台上,一短褐不完的老者唱道:“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
曲調唱腔迥異於常聽的絲竹雅樂。
十分通俗易懂,唱曲同時也在說故事。
葉卿這才知道,方才族侄為何如此認真。
他亦不由望向樓台。
此酒肆似乎就是為賞曲所建,席簾一撩,可觀全景。
台上老者滿臉苦楚,唱腔卻是十分洪亮。
葉家也蓄養大量家妓女樂,然家中所觀歌舞與此時完全不同。
旅途辛苦,葉家子聽得絲竹之音,浮浪性子又露了出來。
以箸和著樂聲,敲擊桌麵。
“這令支的鼓樂,倒是新鮮,朗朗上口。”他對葉卿道,“不知是哪家蓄養的優伶。”
葉卿對這蠢貨族侄很是失望,不想枉費心思同他解釋。
飲一盞溫酒,意外發現酒水不錯。
略品了品,卻逐漸被台上曲聲奪走注意力。
想為女兒添一尺布,作嫁妝的蔭戶老父親。
貌美又乖巧的女兒。
年二十八被大族莊園惡毒管事逼債上門。
欠的六鬥穀子換做半鬥麥屑。
戲末,喜兒擺脫蔭戶身份,成為官府治下之民,來到美麗的令支城,進入織造坊,開始新生活。
為了從世家口袋掏蔭戶,為了讓流民相信官府,願意歸附。
公孫顏這一出魔改的戲碼,除了將反派改為惡毒管事,其餘未動。
在正好臨近除夕時,格外有煽動力——裡邊唱惡毒管事某位伶人,在台上被底下觀眾投石砸破了頭。
回家被妻子踢下床,被鄰居吐唾沫。
初演時還有遊俠當場按劍要殺人,後被看場遊徼押送教育。
戲終,人未散。
酒肆三樓,葉舒以袖遮麵,抽泣之際竟覺無顏見人。
那些惡人真可惡啊!
他嗚嗚地哭,葉卿想叫著蠢族侄清醒一點,這曲子著實歹毒,是要挖世家的根。
葉卿抬眼望去,便是兩個扈從也背過身去,肩頭聳動。
他心道,醒醒,你們是曲裡邊的豺狼打手!
葉卿張嘴欲罵,卻發現自己喉嚨沙啞麵頰濕潤,眼睛有些睜不開。
他心中越發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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