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範林瞠目結舌,他無法相信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父親,範禹那光輝偉岸的形象已在他心中崩塌殆儘。他衝進靈堂,厲聲嗬責他本來最敬愛的父親,父子的關係也當場決裂。
事情敗露,範禹羞愧難當,當場服毒自儘。這一刻,範林已再流不出一滴眼淚,這個完美的家已隻剩下他一個人,一個偌大的範府也隻是飄蕩著無儘的寒冷與空虛。
範林離開了家,終日流連於青樓與酒樓,若是銀子用儘,他便露宿街頭。他不願再回家,範府已不是他的家,那裡沒有他的家人,有的隻是悲痛的回憶。
成日流浪在外,範林蓬頭垢麵,衣衫襤褸,他不再是那個才高八鬥的才子,也不再是那個範府的醫道驕子,他昔日的好友一一離他而去,他上門想要借一點酒錢時,換得的隻是昔日好友的無情嘲諷。
在一個雪夜,範林凍倒在路旁,他自嘲上天終於要終於要結束他悲慘的一生了。就在他已忍不住要合上眼時,他感到嘴裡被塞入了一塊熱物。他又重新睜開了眼,兩個與他差不多臟的乞丐蹲在他麵前,手裡還拿著一大塊狗肉,範林這才嚼出了口中的狗肉味兒。
“你是範公子。”其中一個年長一些的乞丐說道。
範林如一隻中了箭的鹿,轉身就想逃走,但他此時實在太虛弱了,隻是轉個身的力已讓他摔倒在地。
“你認錯了人。”他答道。
那年長乞丐道“我不會認錯的,有一次我在翡翠居門口乞討,範公子不僅給了我銀子,還請了我一大碗紅燒肉與一壺酒。”
範林喃喃道“範公子……他已經死了。”
另一個乞丐道“我們也聽聞了範公子家中父母過世的消息,還請範公子節哀順變。”
範林苦笑道“節哀順變?哈哈,哈哈哈……”他居然笑了出來,他不停地笑著,笑得連臉也扭曲起來。
那年長乞丐說道“範公子,你我本是雲泥之彆,我是毫無說教你的資格,你今時雖家逢悲事,但且不可就此輕生,一蹶不振。”
範林冷笑道“悲事?你們沒有我的經曆,你們又懂什麼!”
那年長乞丐道“我們是不知範公子的苦衷,但範公子又怎知他人的疾苦?不瞞範公子,我是十二年前那場災病的受害人,範員外雖治好了我的病,但時至今日我這老弱病體也時日無多了。可笑的是我並沒有銀錢去看大夫……或許我明天就會死,但至少我會努力活過今天。”他又指著另一個乞丐道“小何少時老家鬨了旱災,四處易子而食,他的親生父母先是將他的妹妹換了出去,之後又想將小何也拿去換,小何逃出老家,一路顛沛流離,流落到闕城乞討,難道他的經曆不比我更淒涼麼?”
範林怔住,感到胸中壓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說不出一句話。
那年長的乞丐又道“即便是一條狗,一隻耗子也知道掙紮求生,範公子生而為人,又豈可輕易自尋短見?”
範林悵然道“你……說的是……我這二十多年過的一帆風順,居然吃不住任何打擊……這天下實在有太多與我一般的苦命人每日都在努力活著。”
那老乞丐將手裡剩下的全部狗肉塞在範林手上,說道“範公子與我有一飯之恩,若範公子不嫌棄我們的肉臟,可暖身飽腹。”
這些日子來,範林第一次感到饑腸轆轆,他大口地咬著這沾著黃土與雪粒的狗肉,他發現這竟是他出生至今吃過最美味的佳肴——這肉裡,他吃到了世態的炎涼,嘗到了人情的冷暖。
範林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流下了淚水,他本以為他的淚水早已流乾了。
範府的大門再也沒有打開過,範林也在闕城失去了蹤跡。有人說範林是醉酒後失足跌入河中身亡,也有人說他是賒了某家酒館的賬後被小二失手打死,但終究沒有一個真正的說法。
神采飛揚的範公子雖然失蹤了,但闕城卻在某一天多了一個名叫範二花子的乞丐。沒有人知道這個範二花子是從哪裡來的,隻知道他又黑又臟,每天都和一群路邊的乞丐傻樂樂地玩鬨著。沒有人知道範二花子每日在開心些什麼,在他們看來這些乞丐的人生已是世間最淒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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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故事,都是在幾年後的一個雪夜,在一間破舊的茅屋內,由一個飽經滄桑的乞丐告訴了一個初入江湖的浪子。
夏逸推開了窗,並沒有把範二花子的故事告訴傅瀟與徐舒舒。範二花子是他的好朋友,他由衷地敬佩這位好朋友,太多的人都被生活中的打擊打倒而再難站起。他知道範二花子很難再去麵對範府的往事,他也不可能再去與昔日的狐朋狗友和好——他已不願再做範林。
可他還是活了下來,或許他是在逃避痛苦,但他依舊在努力活著——這恐怕也是世間多數人的生活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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