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逸也隻在一旁黯然不語,他下山已有六年,今日重返故地後,心中居然隻有說不出的沉重。
他與惜緣曾在這碧波潭旁的石山上守候了整整一夜,隻是為了看一眼旭日東升時那道最初照亮世間萬物的晨光。
在他下山前的最後一晚,他也是在這個地方與這塊冰冷的墓碑共同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每當夕陽落下,必也會迎來朝陽的再次升起,但心中的故人又為什麼沒有隨著朝陽再次出現?
夏逸忽然很想喝酒,他很想好好的大醉一場。
這時,他忽然聽到一聲劍鳴,接著便是那劍鋒遊走在石碑上的刺耳之聲。
夏逸驚道“你在做什麼?”
月遙沒法回答他,因為她正在全神貫注地刻字,而她的手上也已注足了內力——她要確保每一個字的深淺與筆風都與夏逸刻的字一模一樣。
月遙隻刻了兩個字,這並不需要太多時間。
當她收劍時,才緩緩道“這本是你該做的事。”
夏逸已撲在那塊墓碑前,手足無措地撫摸石碑上的刻字。
他忽然怔住——他自然發現墓碑上多出了兩個字,也知道這兩個是什麼字。
很難說清夏逸這一刻的神情,或許他是在慚愧,又或許是在感動。
月遙凝注著他,平淡地說道“這本就是你欠她的。”
夏逸長長地歎了口氣,黯然道“這是我欠她的……遙兒,謝謝你。”
墓碑還是那座墓碑,隻是墓碑上的刻字已從四個字變成六個字——賢妻惜緣之墓。
閒雲居士已離開鶴鳴山數月時間,他在山上建的這座宅邸早已布滿了積灰。
夏逸刻意囑咐月遙千萬莫要掃去這些灰塵,如若有人發現這座宅邸內有過被打掃的痕跡,便不難猜測出他們曾回到過鶴鳴山。
可他們畢竟還要在此地等候閒雲居士,是以月遙仍是簡單地打掃了傅瀟與夏逸的臥室。
今日又正是除夕,任誰經曆過去一年如何的風霜,這一夜都是要在家中吃年夜飯的。
可閒雲居士的宅邸在這數月來都是空無一人,根本沒有備下過冬的糧食,是以夏逸與月遙的這一頓年夜飯居然是身上攜帶的乾糧。
好在閒雲居士的酒窖內還剩餘不少珍藏,夏逸往日最愛坐在院中一邊吹著夜風一邊小酌,無論四季他這個習慣都是不會變的。
今夜也是如此。
可月遙卻是一個滴酒不沾之人,她肯在這蕭瑟的小院中與夏逸一同吃著乾糧已是一件異事了。
是以隻得夏逸一人對月獨飲,他此時的心境倒是與古人那一句“獨酌無相親”有幾分相似。
佳釀入喉,夏逸頓感全身俱暖,仿佛置身於溫熱的池水中。
但酒既帶給他能量,也給他帶來痛苦,他又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這三個月來,他發現自己已不像最初那樣一喝酒便會猛烈地咳嗽,但隻要他咳嗽起來一定要咳很長的時間才能收住氣。
月遙忍不住勸道“你內傷尚未痊愈,不可再多飲酒。”
夏逸好像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勉強止住咳嗽,淡淡道“我這身子早已被酒浸透了,若是連酒也喝不得,倒真是生不如死了。”
“惜緣也曾陪我小酌過幾杯,其實你也不妨淺嘗幾口。”
夏逸長聲道“雖然淨月宮嚴於律己,但有些事還是值得嘗試一下,何況這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月遙從小便謹遵門規,從未犯過師門戒條,但她這一次默然了片刻後,居然真的為自己倒上了一小杯酒。
月遙也咳嗽起來,雖然短促,卻比夏逸強烈得多。
夏逸笑道“惜緣第一次喝酒時,也是如你這般模樣。”
月遙輕輕拭去唇邊的酒水,恨恨道“原來你這樣捉弄姐姐。”
夏逸惋惜地說道“雖然人各有誌,但我有時實在忍不住為你們淨月宮弟子與涅音寺那些和尚可惜。”
月遙道“可惜什麼?”
夏逸道“人世間的許多極樂之事,你們都是體會不到的,這難道不可惜麼?”
月遙嘲諷道“你說的極樂之事便是在這除夕之夜的寒風中邊吃乾糧邊喝酒麼?”
“今日是讓你見笑了。”
夏逸麵露幾分尷尬,道“我尚在京城時,每到除夕之夜樓主必會大擺筵席,請上京城最好的樂舞團到凜風夜樓來為弟兄們陪酒助興。
這一頓酒宴一定是要喝到年初一的早上才能散席,而樓主也是一個慷慨大方之人,每次吃這頓年夜飯時都會立下規定,至散席之時喝酒最多的那一位弟兄便可得到五百兩的賞銀……而這個人一直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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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似乎是夏逸頗為自豪的往事,他居然徹底止住了咳嗽,放聲大笑起來。
月遙哼道“俗不可耐。”
夏逸笑道“你自是想象不了我們這些道上弟兄的日子,但我卻猜的出你們淨月宮的弟子即便在這除夕之日也是要照常清修,萬事如常,最多年夜飯會比往日稍稍豐盛一些,是不是?”
月遙麵紅耳赤,也無言以對。
夏逸歎道“若要我過這樣的日子,怕是一天也忍受不了。”
月遙又哼了一聲“淨月宮從不收男弟子,但你若是自宮以表誠心,我或許會求師父收下你這頑劣弟子。”
夏逸握著酒杯的手忽然僵住。
見他愣神的模樣,月遙不禁問道“你……怎樣了?”
夏逸大笑道“我實在想不到你會說出這樣的玩笑話,看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倒是一點也不假。
你若再過些日子,恐怕不止會喝酒,就是上了賭桌,也沒幾人能是你的對手了!”
月遙登時氣結。
夏逸已端起了酒杯“來,衝你這句話我也要敬你一杯的。”
月遙皺緊了眉頭,連聲音也已氣得在顫抖“我……絕不會再喝了。”
夏逸失笑道“古人有雲不向花前醉,花應解笑人!難得一年之末,你卻還要做一個木頭人麼?”
月遙連一個字也不願再多說,竟是重重放下酒杯,扭頭便走入了本是傅瀟的那間臥室。
夏逸搖頭苦笑,又對著那輪與他一樣孤獨的皎月舉起了酒杯“惜緣,現隻剩下我們二人……這一杯,我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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