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南城中萬家燈火,府南城外卻是一片死寂。
林木開道,明月指路,這才讓驚慌的逃亡者不至於慌不擇路。
倪曉忍不住要佩服自己,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可以從那“酒湖”上逃脫,可他確實做到了——他不僅逃上了岸,還硬是在小幽布置的伏兵包圍下殺出了一條血路。
他跑得很快,所以氣也喘得很急。
他的肺似乎要裂開了,卻絲毫不敢放慢速度。
他不知道那個獨眼刀客是否還在追擊他——他相信自己這輩子也不忘了那隻如同寒星的左目,做夢也忘不了!
可倪曉畢竟已有些年紀了,他那發福的身體也已到了極限,縱然他心有餘卻力不足。
他不得不扶著樹才能站穩,他也控製不住胃裡的翻騰,忽地彎下腰來將方才吃下的酒肉全都一股腦兒地吐了出來。
吐完後,倪曉發現自己似乎又能繼續跑了——嘔吐是一種令人放鬆的有效方式,一個人若是喝多了酒,他吐過之後就會清醒幾分;一個人若是陷入了極度的恐懼,那麼嘔吐也會令他排去大半的恐懼。
倪曉吐出了胃中的酒,也吐去了心中的恐懼。
他看著地上那一攤汙物,暗暗自嘲了一番——他也在江湖中跌爬滾打多年,早已見慣了生死,今日又怎該如此失態?
倪曉越想越覺得羞愧,但要他再殺回府南城卻無異於送死,所以他決定儘快趕回主上身邊,將他對小幽已知的底細儘數上報。
既然主意已定,他也是時候再次上路了,是以他抬起頭……
他抬起了頭,卻已邁不出一步。
因為一個人已擋在他的道前——又是那隻冰冷的左眼!又是那個獨眼刀客!
倪曉的胃部又開始收縮,他又開始嘔吐。
這一次,他隻吐了一地的苦水。
夏逸靜靜地看著他,隻等到倪曉吐完,才淡淡道“你為何不跑了?”
倪曉道“我……不跑了。”
夏逸道“你若是跑累了,我可以讓你休息一會兒,等你休息夠了,可以再繼續跑。”
倪曉唯唯諾諾地說道“我……真的不跑了,我跟你走。”
夏逸道“好,你走,我跟著。”
倪曉道“我若跟你回去,少主……會不會殺我?”
夏逸道“大小姐要的不是你的命。”
小幽要的是倪曉在戲世雄麵前說出他幕後主使的身份。
倪曉垂下頭,滿心的期冀已變作了沮喪。
可他也知道自己既跑不過夏逸,也打不過夏逸,認命是他當前唯一的選擇。
夏逸收到的命令是活捉倪曉,如今倪曉已經屈服,他的使命已完成了一半——可他卻忽然握住了昊淵的刀柄!
“你……你說過不殺我!”
倪曉失聲驚叫,可夏逸已拔刀,斬出——他斬的並不是倪曉,而是倪曉身後那棵樹!
夏逸出手還是晚了,一個如砂鍋般大的拳頭先他一步破樹而出!
倪曉根本來不及回頭——他最後聽到的聲音是身後樹木的碎裂聲,然後他的頭就與樹木一樣碎裂!
昊淵接著落下,斬在那沾滿血液與腦漿的拳頭上——夏逸虎口一痛,感到自己仿佛斬在了一塊金剛岩上!
殺死倪曉的人戴著一個虎頭麵具,可他的身軀卻比猛虎更威猛,仿佛一座小山,而他的拳頭也比山岩更堅硬——此人的身份已呼之欲出!
夏逸似乎不打算道破此人身份,一刀失手之後,隨即收刀,又在轉瞬間砍出第二刀!
這一刀直砍虎麵人的脖頸,夏逸不相信這個人的脖頸可以和他的拳頭一樣硬——可是夏逸再一次震驚!虎麵人的脖頸居然真的和他的拳頭一樣硬!
虎麵人也知道夏逸傷不了自己,是以他大露空門,任由夏逸劈砍。
此刻夏逸第二刀再次失手,破綻反露,正是殺他的好機會——虎麵人舉臂、揮拳,拳風咆哮!
這一次,這隻拳頭是不是又要打碎夏逸的頭顱?
虎麵人做不到——他這一拳不僅沒有打碎夏逸的頭,甚至碰也碰不到夏逸。
就在拳風壓至夏逸麵前時,夏逸斜刺裡一倒,忽如一陣自帶著旋轉的疾風般轉起,而他自己又像是一麵旗,隨著這陣疾風與拳風在急促地舞動。
虎麵人連攻二十拳!
二十拳儘數落空!
四年的時間足以改變一個人,也改變很多事。
如今的夏逸已徹底掌握閒雲居士的身法——他若有心避戰,全天下能摸著他的人實是屈指可數。
四年的時間,他自然不會隻在閃避上功夫。
自三年前開始,他已再沒有見過狂刀小八,因為他們之間的交易已在三年前結束——既已結束,當然沒有再見麵的必要。
夏逸淩空飛起,昊淵刀隨著他的身形變幻而疾刺而出!
斷水,第五式!
虎麵人目露凝重,心知這一刀的淩厲,頓時收回山海一般的拳勢,以左臂護在身前,右腳又是踩地一蹬,像一頭洪荒巨獸般向夏逸撞去!
沒有人能硬抗虎麵人這一撞,就是一頭水牛被這一擊撞實了,恐怕也要飛到十丈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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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麵人的武功堪稱一力降十會,但武功並不隻是力量,還有變通——夏逸這一刀看似有進無退,可他卻又能在在虎麵人撞來的瞬間再一次變招!
夏逸仿佛是一麵隨風起舞的戰旗,他腳踏虛空,繼續前衝!
虎麵人這一撞再次落空,他不僅沒撞到夏逸,還讓夏逸貼身滑倒了他的背後——他背後正是一大片破綻!
夏逸忽然改作單手握刀,反手一揮,昊淵已自上而下劈出。
這一刀已豁儘夏逸十成功力——斷水,第七式!
鮮血飛揚,虎麵人背上頓時多了一道兩尺長的傷口。
其實這一刀隻是傷了他的皮肉,傷口不過一寸深——但夏逸畢竟傷到他了!
虎麵人深感震驚,他已太久沒受過傷,也已忘記了疼痛的滋味兒。
夏逸也目露驚色,想不到這一刀竟是技止於此,便不敢再戀戰,連忙飛退到虎麵人三丈之外。
“我已記不起自己上一次受傷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虎麵人緩緩轉過身,也緩緩道“不過我又在今夜記起了疼痛的滋味兒……這全要謝謝你。”
夏逸冷視著他,沉聲道“血元戎?”
虎麵人居然也不否認“你若是個聰明人,就不該說破本座的身份。”
夏逸道“元戎若是個聰明人,也不該承認的。”
血元戎道“如今本座就是承認了,你又能怎樣?”
夏逸不能怎樣,他隻是握緊了刀。
血元戎看了他手裡的昊淵一眼,道“你確實能傷本座,本座也終於明白墨師爺與少主看中你的理由了。”
夏逸冷冷道“不敢當。”
血元戎冷笑道“不過你方才這一刀隻傷了本座皮毛,若要取本座的命,必要再來幾十次這樣的刀……你以為自己有這個機會麼?”
夏逸說不出話了。
血元戎已對他生出了忌憚之心,他若要走,血元戎自然留不住他,可他也絕殺不了血元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