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又天將顧庭芳與韓衝關在囚牢之中,為防止他們鬨事,去除甲胄,沒收武器,夜深了連一支蠟燭都不給。
顧庭芳與韓衝平日裡就不對付,此刻關在一起,簡直渾身難受,但此刻也實在沒有心思急計較。
韓衝本就是不羈的性子,這一時間沒了刀還被困住,連光源都不給,黑暗中嘀嘀咕咕咒罵起來“媽的秦又天,這是趁機公報私仇!老子教他們說突厥話,那是看得起他,竟然敢關了老子!當初他比武輸了,老大還特意下令,要顧及他的麵子,想不到啊,我們不想將仇結深了,他倒好,有奶便是娘,換了個皇帝,立馬翻臉不認人了。”
“給老子等著,等老子出去了,等老大殺回來,有他好看的!”
顧庭芳靠著潮濕的木樁,聽著韓衝的咒罵,心煩不已。本想閉著眼睛,等他消停也就罷了。誰知他沒完沒了,黑暗中顧庭芳冷不丁說了一句“你能不能閉嘴?”
韓衝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一下,反嗆她“怎麼我發幾句牢騷也要你管?”
“你囉裡八嗦又有什麼用?這狗皇帝眼下是想借刀殺人,困死我們,最後撿現成的。還不如省點力氣,找個機會和我一起殺出去!”
韓衝冷笑一聲“就憑你?你打得過秦又天?我說句不好聽的,老大這回去是早就做了準備的,鐵了心要宰了那個什麼狗屁大可汗,你呢,你連個毛都不知道,為啥,還不是因為你動不動就發瘋!今天要不是你太衝動,咱們偷摸著帶人出去,說不定眼下都已經拿下昱州了!”
黑暗中,隻聽見一陣拳鋒擦過,顧庭芳的拳頭已經落在韓衝腦袋上了。
他吃痛大喊“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正要動手,一陣為微弱的燭光跳躍,照亮了韓衝眼前的顧庭芳。
二人同時向囚牢外看去,隻見薑洹一身黑衣,秉燭而立。
韓衝與他並不相熟,也不清楚他與顧庭芳的舊事,但看今日他全力阻攔顧庭芳所流露出的關切,與此刻全神貫注留在顧庭芳身上的眼神,便知道是來找她的。
囚牢不大,但韓衝還是儘可能地朝著角落裡挪,憑他縱橫歡場多年,又怎會看不明白薑洹眼中的意思。
他靠著角落,蜷縮身體,閉上眼“你們聊。”
薑洹甚至都沒看韓衝一眼,便來到顧庭芳麵前蹲下身“煦兒,我知道你擔心,但此刻你必須留在這裡。”
顧庭芳抬起頭來看他,諷刺道“怎麼,京官兒做久了,也學會如何像狗一樣討皇帝開心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顧庭芳此刻根本沒有心思聽他多言,打斷他“薑洹,上回我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此刻你若幫不上我,就彆在這兒廢話了。”
薑洹沉默,深看他,眼波如同暗夜中的河流,看似平靜,實際上底下暗流湧動。
顧庭芳見他不說話,冷聲道“你滾吧。”
薑洹卻不動,低聲道“我替你去。”
顧庭芳似乎並不相信他“你可想清楚了。得罪了皇帝,你這雲麾將軍就算做到頭了。還有你薑家…”
“我說了,任打任罰,要命給命。”
顧庭芳頓住,手不知何時捏住了一根枯草,在手裡反複揉撚“還有你薑家最看重的名聲……”
“我已自逐出薑家。”
捏著枯草的手指僵住,燭火倏然躍起,照亮了她眼前的麵龐,他濃眉大眼,鼻梁挺括,薄唇輕牽,露出桀驁不羈的笑,就像多年前在練兵場上初見,他與她的兄弟們賽馬,拿了頭籌,打馬折回,笑著朝她走來……
當年碧草接天,山花盛開,天空曠遠,而如今夜色寂寥,人更如她手中的枯草一般,枯萎後被命運反複傾軋。
她知道他家裡世代從戎,唯獨父輩有些功勳,因而格外看重他,不然也不會將他送到顧家軍中跟隨一眾名將。
可她也知道,他家裡一直希望他能娶一位文官嫡女,再增榮光。
她在軍中長大,不懂貴女姿態,一直都不是他的良配。也是因為他開口求了親,家中才急著以母親病重為由將他召回。
他因此保了一條命,她在無儘痛苦之中,為數不多殘存的安慰,便是他們到底沒有成婚,使他得以保全。
“薑洹,”她有些哽咽,還強作鎮定,“你沒必要這樣,反正一切都已經毀了。”
薑洹卻堅定而深沉地凝視著她疤痕遍布的臉“我隻要你活著。隻要活著,就還有以後。”
顧庭芳已經全然說不出話來,移開了目光,回頭看了一眼睡死的韓衝。
薑洹卻仿佛看不到有彆人一樣,對她說道“你是顧家人,在這時候你不能帶頭抗旨,這會坐實顧家軍的反心。我是陛下從上京帶來的,我去最合適,即便問罪,革我一人之職即可。“
“至於薑家,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煦兒,我在這裡不是因為你所說的愧疚,我薑洹根本不在意被世人指責負心薄情,我隻在乎你是否在意。更何況,顧家對我有教習之恩,蕭二郎與我是生死之交,當年是我失約,這一趟,該我去。”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顧庭芳啞然,無言再駁。
看著她安靜的模樣,終於不再是猙獰暴烈的,有一瞬讓薑洹喚產生錯覺,她又回到了從前的她。
薑洹笑了笑,伸手想要撫摸她臉上的傷疤,手即將觸到她臉頰時,“啪”一聲,被她用力打開!
她垂首,聲音又低又啞“什麼約定不約定的,我早忘了,你若能出兵,我謝謝你,但彆的,就彆惡心我了。”
薑洹不惱,苦澀一笑,重新回到現實。垂首沉默了好一會,雙手扶著膝蓋站起身來,轉身離去,唯獨留了那支沒有燃儘的蠟燭在她身邊照耀。
韓衝聽見薑洹腳步聲走遠了,而身後的人卻一點動靜都沒有,終於忍不住,悄悄轉過頭,偷看顧庭芳。
他一早看出薑洹看她眼神不對,沒想到真是老相好。
隻見餘光之中,幽暗微薄的燭光包裹著她,她深深低著頭,看不清臉,但韓衝還是看見了,她微微顫動的肩頭,和無聲落下的,閃著光的淚水……
他不敢出聲,更不敢動,就這麼僵了許久,一直到蠟燭燃儘重歸黑暗。
韓衝忍不住開口說了一句“這人對你挺真心,我看你差不多就彆挑了。”
回答他的,依然是顧庭芳的拳頭。
元穆在皇帝帳外等了一整天,始終未得麵聖。又傳來二位將軍被囚的消息,看來皇帝已經有所動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