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綺氣了一陣,為著蕭淙之那句“一身銅臭”,她一心撲在生意上小半個月,沒有聯係他。
而蕭淙之則在草原上到處亂殺,流動的商隊時不時傳來他的消息,有些商隊和自由民被他嚇怕了,加之嚴冬即將來臨,一股腦都湧進沃河的集市之中。
蕭淙之留下的隊伍,領將來稟報元綺,說是侯爺此前下過命令,集市每日進出的人數都有上限,這是方便盤查身份,但這一下子太多人湧進來,手下人一時不知該不該放行。
元綺沒猶豫,當即下令讓所有人進入,但因為住所緊張,留下的軍隊連夜在營地裡搭帳篷收留。
夜裡,元綺站在高處遠眺,集市外圍星子一般亮著燈火的帳篷連成了一片,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被人驅趕來避難的。她明白蕭淙之的命令是為了避免有歹人潛入作惡,但這麼多人聚集,若是強行驅散,反而打擊了商戶和自由民對集市的信心,更何況,人聚的越多,經濟發展才會越快。
想到此處,她連夜寫了信,派人送去給蕭淙之。
多日未聯係,她破了他的規矩,總該有個交代,也算是給彼此一個台階下。
但是信送出去好幾日,都沒有答複,她有點兒冷心,也不再寫信給他。
天逐漸冷下來,又下了一場薄雪,眼看著就要入冬,元綺將所有心思都放在集市如何度過第一個冬天這個挑戰上。首當其衝的就是物資,於是她寫信給給元穆——也不知如今老榆和榆信有沒有回揚州,何況經過此前的風波,或許二人此刻都沒有心力辦事,還是寫給元穆最妥當。
信中,她說明了物資的事情,讓他籌備齊全,萬家的鏢師會去押送,一旦到了塞北,秦又天那裡的軍隊也會護送。
想到秦又天,元綺破天荒給他也寫了一封信,如今他才是大都督,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或許會令局麵失控,蕭淙之和她都深陷其中,當局者迷,她需要保證有個清醒且強大的後盾。
一切安排妥當,物資陸續運來,草原上的牧民也逐漸聚集過來,她和蕭淙之兩種做派,不和的消息也逐漸傳開。
臨近冬至的時候,她記得北方的習俗,冬至要祭祖。
荔雲去打聽了各個部落的習俗,雖然叫法各不相同,但終歸都是個有意義的節日,於是元綺選擇在這一天,在沃河集市舉辦盛大的晚會,一來祭祀祖先,二來則是借這個機會,凝聚民心。
盛會當晚,依然下著薄雪,有經驗的牧民仰頭看著夜空,對身邊的家人說道“今年看來是暖冬,已經冬至了,雪還這麼薄,咱們今年不愁過冬了。”
他身旁樸實的妻子抱著懷中熟睡的孩子,也感到高興“是啊,前幾年太冷了,牛羊凍死了一半兒,要是今年再凍一場,咱們就沒活路了。還好,我聽說過冬的物資都到了,隻要咱們定居在這裡,中原人說會保護我們的。”
牧民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希望是這樣吧。”
妻子也看出他的憂慮,勸他道“我看這個郡主是善良的,姓蕭的將軍和她決裂了,估計不會再回來了,無論如何,咱們先熬過這個冬天,要是這裡待不下去,我們就帶著寶兒去找一片新的草原。”
男人緊握著妻子的手,點了點頭,這個冬天終於有了些盼頭“小寶兒小睡醒了,你就帶他去逛逛夜市吧,聽說今天有各個部族的表演,你放心去,來時我已經交了稅。”
“嗯。”
這一夜,沃河靜謐的河水倒映著熾熱的歡騰,從夜空向下看,像是廣袤黑暗的草原上,燃起了一把孤獨的熊熊大火。人們短暫放下了對將來的焦慮與不安,快活了一夜。
元綺站在集市中心的觀樓上看著下麵沿街的表演攤位,想起了第一日來到這裡的情景,她看著沿街的稀奇玩意兒出了神,蕭淙之打馬過來說“我陪你一起逛逛。”
此刻喧鬨異常,她置身繁華之中,他卻在落寞的草原上獨行,那麼多歡騰鼎沸的時刻,他與她,都錯過。
她想得出神,甚至沒有察覺觀樓上了人。
那人一身黑色鬥篷,緩緩走到了觀樓最上層,站在了元綺身後,一道陌生遙遠的男人聲音傳來“朝若妹妹。”
荔雲率先警惕轉身,元綺被她護在身後,借著集市上投射來的火光,隱約見到觀樓樓道裡有個人影。
那人影似乎僵了僵,而後向前走了幾步,走到火光能照到的地方,緩緩摘下了帽子。
元綺睜大雙眼,眼中映著的,是褪下黑袍,露出月色錦緞的身影,他穿著長靴,腰上係著白玉,一絲不苟地梳著金冠,乍一看仍是當年皇長孫的貴公子模樣,但細看之下,眼角眉梢,卻是掩不住的滄桑。
“朝若妹妹,好久不見。”他對她,一貫是這副真假參半的溫柔笑意,就如同當年在靖州城外的道觀中重逢。
元綺斂住了自己的震驚神色,喚了一聲“伯卿哥哥?”
伯卿?伯卿哥哥?
好陌生的稱呼,多少年沒人再喚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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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更替,改朝換代,還有誰會記得當年紅極一時賢名在外的皇長孫?
李瑜先是意外,他沒想到元綺會這樣喊他。
緊接著露出自嘲的落寞神色“想不到你還願意叫我一聲伯卿哥哥。此刻難道不該喊人過來嗎?”
元綺垂眸不答,卻並沒有喊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朝若難道不是在等我?“
元綺一怔“何出此言?”
“我在你周圍幾個月了,蕭淙之走後,你不僅放人進來,還時常獨自出行,今夜盛會,魚龍混雜,你卻獨自帶著一個丫鬟上觀樓。難道不是給我機會?你可彆告訴我,是我想多了。”
元綺見瞞不過他,索性承認“沒有想多。我確實是在等你,但也隻是抱著一絲僥幸。”
“你想見我?”
“嗯。”
李瑜沉默了一瞬,看著她站在橘紅的火光之中,如同畫中人,富麗堂皇,明媚生輝,是他的世界裡,從沒有過的光彩。
“為什麼想見我?”
“我說出來,恐怕你不信。”
“你說,我就信。”
元綺於是將心中準備好的說辭和盤托出“其實我也困頓幾年,回京後物是人非,聽說了許多關於你的消息。我知道當年祁王殿下逼宮,你尚未回到上京,是受了牽連的。再到除夕之夜失蹤,是不是受了什麼人脅迫?還有薑洹,他死得那麼慘,他們都說是你殺的,但不知為什麼,我始終覺得你不會這麼殘忍。”
李瑜眼中帶著狐疑,冷哼一聲,似乎覺得可笑“我不是那樣的人?朝若這是怎麼了?難道忘了當年我陷害長穆誘騙你出城?”
“我記得!”
“記得還想著我?這故事編得不行。”
元綺卻認真道“當年你我立場不同,不歡而散。時間推移,我時常會反複想起從前的事情,你得知我被嫁給蕭淙之,退了麓山的學業來靖州;瀝坊被燒,你為我準備了補救之法,那時我真的相信,你是形勢所迫;後來你陷害我哥哥,但你也來給我機會。此番種種,我氣過,但我不是傻子,我能分清有幾分真。從年幼時起,你就很關照我,從前身份差彆,我不敢說,其實年幼時很仰慕憧憬,也曾在心中將你當作兄長。雖然成王敗寇,但我心中仍有一絲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