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父親所說的話,宋雲陵低垂的目光複雜無比,心中的欣喜與疑惑悄然混合,難以分清。她用餘光觀察著眼前這個倔驢般的老頭兒,不敢相信他居然會向自己妥協,真的答應在自己說話時不打岔。
總不能是看在大年三十的份上,他才變得那麼好說話吧?
宋雲陵忍不住微微側過頭,飛快地瞥了趙少先一眼,疑惑著這種場麵是不是在做夢。看見父親的臉龐一如既往地板正,正氣凜然得要去抓妖似的。
她苦惱地嘖了一聲,眉頭微皺,雙手糾結地抓住身下的床墊,一下又一下,頗有貓咪發怒時拿貓抓板發泄情緒的模樣。
“以前,算是我不懂事。”
在把床墊都快揉成後,宋雲陵一開口便是遲來十幾年的坦白。這種坦然麵對自我,將埋藏心底、那份壓抑多年的怨言傾湧而出的勇氣,全都源自於那個金發女孩。
“但你彆把這種怨氣發泄到莎萊娜身上。人家小姑娘和周琴在一起,可半點壞心思都沒有,你之前吃飯的時候說莎萊娜為了騙個居住權,怎麼想都算是過分了。”
她微微抬頭,看向這個固執的老爸“她隻不過是單純喜歡你外孫,依賴著他。除此之外,她甚至可以什麼都不要,你懂嗎?”
說到這裡,宋雲陵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同時抬起頭直視著父親的臉龐,繼續說道“他們的感情純粹到不像是這個時代應該有的。”
宋雲陵看著身旁的父母,來自兩個時代要是算上莎萊娜這個穿越者,說不定是三個時代的身影居然相互交疊,令她隱約窺見了周琴小兩口的未來。
“我總覺得他們兩個,就像你們兩口子的感情一樣,粗茶淡飯、柴米油鹽還有一些家長裡短的小拌嘴,一輩子也就那麼過去了。”
“坦白說,我覺得周琴能遇到莎萊娜這樣的女孩,絕對是一種幸運。要是你硬生生趕走了她,恐怕全家隻有你會覺得高興。”
說到這裡,她替自家那兩個被老爸欺負的小輩打抱不平。
“到了那個時候,周琴會像現在的我一樣,和你徹底鬨翻。懂了嗎?”
趙少先雖然表情仍保留著一貫的嚴肅,但語氣早已柔軟,“那你的意思是讓我接受一個外國人當自己的孫媳婦嗎?”
“你還擱這外國不外國的呢!”宋雲陵目光灼灼地盯著趙少先,聲音低沉而有力“想清楚吧!你哪裡是對不起那些死了的戰友,是你自己放不下啊!”
“我”趙少先本想反駁,但衝動的話語說到嘴邊,卻突然發現無話可說。
半晌之後,他才喃喃自語道“我怎麼可能隨隨便便放下啊。”
“那我們呢?”
宋雲陵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你把那些死去的戰友當作家人,覺得任何親近國外的想法都是一種背叛。”
“就是在這種極端的成長環境裡,我和我姐因為過度的壓抑,反而被你逼到開始喜歡上外國的東西。”
“對老姐而言,是有點反叛的搖滾樂。”
“對我而言,是不一樣的學習環境和異國風情的景色。”
宋雲陵用力一拍,讓手邊的被褥都微微飛起。她的聲音逐漸變得激動,令身旁的父母感受到這些話語到底在她的心裡憋了多少年月,“如果你可以為了家人,幾十年如一日折磨著自己。”
“那為什麼不能因為我、姐姐還有周琴這個外孫,去嘗試放下這種對自己的折磨和糾纏?夠了啊!那麼多年,他們當鬼也放過你了吧?”
“爸”
十來年了,當聽到那聲久違的稱呼時,向來以強硬示人的趙少先居然微微顫抖。那張飽經風霜的老臉上,居然有了一絲不起眼的濕潤。
也許是悲傷的時刻已經過去,淚水終究沒有從這位老人的眼角滑落。他沒有讓沉默繼續延續,亦不再去思考那個金發女孩帶來的一係列問題。
如今的他,隻想問出那個唯一縈繞心頭的問題,尋覓多年來渴望的慰藉,“那麼多年,為什麼一次也不回家。”
“其實我回去過一次”說著,宋雲陵把身子往後一倒,直挺挺躺在床尾處。她仰頭望向天花板,仿佛那上麵有著她過往歲月的倒影,“那還是我出國留學,第二次回國的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