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溯月_九華帳中夢天子_思兔 

第7章 溯月(1 / 2)

懷雍卻沒歡喜,他似有所感地心中提前咯噔一下,仍委頓在地,剛半抱半扶住太子,果不其然,座上的父皇已然發威道:“是誰把太子帶來的!”

此言一出,屋內所有還站著的全跪下了。

太子更是被嚇得要哭,懷雍也怕,卻下意識地將他往懷裡抱了一抱,似是給他提供了可以躲避的空間,叫他沒有哭出聲來。

貼身服侍太子的小太監抖若篩糠,恨不得將全身都貼在地上,說:“啟、啟稟皇上,太子殿下聽聞雍公子進宮,鬨著要來找雍公子,奴才實在是勸不住……”

唐公公也跪著,他跪得極其標準,身體紋絲不動,他亦自請罪道:“皇上息怒,老奴辦事不力,沒管好規矩,甘願領罰。”

說完,還微微轉頭,嗬斥後右側的小太監:“內閣院子是社稷重地,不得陛下召喚不可入內,連這麼簡單的規矩都忘了!”

見父皇臉色還是陰沉餘慍,懷雍摟緊掛在他身上的小太子,頗有幾分狼狽地向前膝行兩步,仰起頭:“父皇,太子年幼,尚不曉事,絕非有意衝撞父皇,還望父皇息怒。”

小太子小小的手把懷雍胸口肩膀的衣服都抓拽皺了,他太小了,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泫然欲泣,又想起母後叮囑過他千萬不能在父皇麵前大哭,所以抽噎發抖,卻沒發出太大聲音。

滿屋眾人一個個都是連大氣也不敢出的,唯有懷雍還敢再重複一遍:“父皇,請您息怒。”

即便是號稱最得九五至尊寵愛的雍公子在親口求情,即便是懷雍,他們也有種懷雍隨時可能人頭落地的錯覺。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血流千裡,誰敢不懼?

這位時年三十五、依舊身形強碩的皇帝陛下低頭看了一會兒自己最心愛的養子,懷雍荏弱、畏懼的視線仿佛漸漸撫平了他的煩躁,使他心情好了一些,鬆口對唐榆說:“行了,把太子帶下去吧,朕與雍兒說話的時候,豈是誰都隨便進來的?再有下次,你這掌印太監也彆做了。下午自己領八十杖。”

唐公公今年四十九了,幾近半百之人,哪裡受得起這麼重的罰。

懷雍又為他求情:“父皇,唐公公年事已高,可否稍作寬恕……”

話沒說完,他看父皇皺眉,連忙改口:“孩兒是說,這老奴一直在您身邊伺候,一時半會要找彆人頂上,也怕您有好幾天要不習慣,不如分作一旬時日慢慢懲罰,這樣每日罰過了,他也還能繼續伺候您,您若有什麼不順心,在這段日子裡換個人替了他便是。”

懷雍叱責唐公公:“你這老奴是眼花耳背了不成,父皇讓你們去領罰,還不快帶太子下去!”

唐公公喏了一聲,他跪了半天起身時腿腳卻還是很利索,上前抱過太子,帶人下去了。隨著他退出房間,其餘宮人也儘數悄然退下。

趁他們離開時,懷雍作嬌癡賣乖地說:“不過這等小事,怎需勞得父皇操心,若能讓孩兒侍奉父皇左右,孩子是再願意不過的了。”

皇帝將他扶起來,好笑地說:“伺候我?你還是算了吧……自小嬌生慣養,要讓你來伺候我,宮規不知要犯幾遍。你可做不了那些奴才乾的事,那哪是你能乾的?”

懷雍真希望自己的被父皇握著的手不要再發冷冒汗了。

懷雍肅謹尊慕地道:“兒臣不過一介草民出身,幸得父皇厚愛,才得意尊榮加身,哪敢自稱天生地道的貴人?父皇對孩兒的養育之恩,孩兒沒齒難忘,來生願結草銜環報答,今生亦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父皇端凝他半晌,目光又似是穿過他,在看向另一個人,眸底流露出一絲愴然。

父皇把手掌貼在他的臉上,覆有老繭的手摩挲在他柔嫩年輕的臉頰肌膚上感覺粗糙,就這樣看著他,像是著了迷,喃喃自語道:“雍兒,你長得和你父親越來越像了。你父親,要是還活著,一定會比朕更喜愛你的。”

親生父親的印象在懷雍的腦海裡已經很淺很淺了。

畢竟他失去父親的時候和現在的小太子差不多大,在他為數不多的記憶裡依稀是有一個極其溫柔的男人,會抱著他坐在院子裡一邊曬太陽一邊給他講故事,也會在蟲子掉到他的身上把他嚇哭的時候抱他哄他,相貌他已經記不得了,隻記得淡淡的貢菊茶的香氣。

父皇很少提起他的父親。

像今天這樣的隻言片語,在他的印象裡也不超過十句。

他還更小的時候,大約十歲,膽子比現在大,有一次他問自己的父母是誰。

父皇不告訴他,隻說他進了宮,有了父皇,就隻是父皇的孩子了,不要再惦記彆人了。

他們告訴他,世界上沒有比做皇帝的孩子更幸福的孩子了。

他想,他的父親大概是父皇的朋友吧。

所以,去國子監讀書以後,認識更多人了,他也會悄悄打聽一下,父皇年輕的時候曾經與誰家的公子相要好,或許其中哪個是他的親生父親,說不定,他還能找到他的母親。

跟世上所有的孩子一樣,就算給他再多的金銀,再有意思的玩具,他還是想要自己的娘親。

他的娘親不需要多麼尊貴多麼美麗,隻需要有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他就心滿意足了。

可惜,他沒有。

但是,他有穆姑姑。

穆姑姑是個老宮女,今年已經五十四歲。

她出生於一個普通的書香世家,曾經嫁人生子,十八歲那年因戰亂而落入宮廷,因為能夠識文斷字,舉止淑雅,謹言慎行,還在哺乳期,正好適合給剛剛喪母不久,還在繈褓的三皇子做乳母。

這位三皇子,就是現在的他的父皇。

穆姑姑雖是被皇帝尊為半個母親的人,卻淡泊名利,從不插手前朝後宮的事情。

等父皇繼位之後,問她是想出宮再嫁,還是修府奉養,她都不用,而是自請去了寺廟,代發修行。

直到十四年前,懷雍被接進宮中,父皇又把她從山裡請回來,矜請其憫,照看懷雍長大成人。

穆姑姑待他平淡,從無逾矩,更無溺愛。

本來他立府時,穆姑姑就想要回廟裡,最後沒有,父皇請她再多陪兩年,陪到懷雍二十及冠再走。

她便答應了下來。

回家後,懷雍與穆姑姑說了今日在宮裡發生的事。

一般來說,穆姑姑都權當沒聽見,今日卻說了一句:“陛下這兩年身體不好,性情變了,你要更加小心謹慎,切莫觸怒了你父皇。”

懷雍望見銅鏡中卸下了九華碧玉冠的自己怔愣了下,又看了看鏡中站在自己身後正在為他篦梳長發的穆姑姑,答:“我知道了。”

——

過了兩日。

懷雍便去到大鴻臚的手下掛了個虛職,每日上午上學,下午辦公,忙得腳不沾地。

起初同事者們覺得他是被皇上寵愛的孩子,並不敢支使他,然而等真的相處了幾日以後,他們發現懷雍勤敏好學,事必躬親,還能幫他們出頭。

原本要從似庫那邊支錢可並不容易,起碼要拉扯個兩三回合才肯給錢,可有了懷雍,寫張條子遞過去,不光當天老老實實、分毫不差全給你送齊,還會偷偷多塞些點名給雍公子的孝敬。

回國子監上課時,班上的同學總是不全,聽說都是陸陸續續去實習了。

盧敬錫也去了尚書省,做中書舍人一職,負責整理文書;而赫連夜被送進在皇城近郊的軍營裡,說是等他練完出來就進金吾衛,做個散騎常侍。

盧敬錫與懷雍都在尚書省,說是隸屬不同部門,可地方就那麼大,還是抬頭不見低頭見。

赫連夜一去後,幾乎是被關了起來,懷雍壓根見不到他的人影。

但懷雍壓根沒得清靜,赫連夜進去第一天就給他寫信騷擾他,一堆廢話洋洋灑灑能寫滿兩三張紙,若是懷雍裝傻充愣,回得晚了,他能一天寫兩次!

懷雍煩不勝煩,有次寫了四個字給他:【你真閒也】

赫連夜的回信則是讓他沒讀兩行就能想象出那家夥賤嗖嗖的模樣。

赫連夜在信裡寫道:

哪裡閒?我一點兒也不閒!我每天又忙又累,但是一想到你,我就是再累也要爬起來給你寫信的,不然沒兩天你就會把我這個好朋友給忘了。我吃飯的時候吃的最快,急著回去給你寫信,他們發現了都問我是不是有相好的小娘子了。

……軍營裡沒一個好東西,見小爺是新來的,對我外敬內悖,變著花樣地折騰小爺,看我怎麼把他們收拾得服服帖帖!……

隨信附贈“報複”計劃。

與懷雍一道討論兵法運用。

懷雍覺得有趣,也從最初的挑揀著回複,到每封必回了。

反觀盧敬錫於他,儘管在一個地方,走兩步就能見到彼此的距離,卻僅僅是每天打個照麵,沒有機會交談。

懷雍不知的是,赫連夜不單是給他寫信,還給盧敬錫寫信了。

寫了一次,問盧敬錫這個年紀了,應當有成親的打算了吧。他人脈廣,知道朝廷內外眾臣家中的適齡女子,假如盧敬錫希望,他馬上可以給出一些合適人選,絕對是宜室宜家的淑女。

盧敬錫回信道:不必勞煩。

赫連夜收到這信,也不氣餒,嗬嗬笑了兩聲,扔灶裡燒了。

回頭沒過兩日,就有先前接濟過他家的遠房親戚來上門敘舊,與盧母說有好親事可以介紹給盧公子,連人像畫都帶來了,可以先選幾個覺得順眼的,到時候在春宴上互相相看一番,覺得有幾分緣分的話,再談下一步。

那親戚如此勸盧母:“你家敬錫馬上及冠,即將入仕,成家立業,成家立業,不成家怎麼立業,再者說了,盧家一向人丁單薄,他不光要光宗耀祖,還得背負開枝散葉的任務,到那時,盧家才算是真的東山再起了。”

盧母認為說得極對,而且她早就有這個意思了,不然也不會為盧敬錫安排身邊的丫鬟開臉。

她原就在發愁,因為她一直在深宅大院裡做繡活,操持家業,並不怎麼出去走動,不認識多少京中的貴婦,更彆說能知道誰家有德言容功、待字閨中的小娘子了。

這可真是剛打瞌睡就有人來送枕頭。

懷雍知道盧敬錫家裡在為他籌辦婚事時,離春宴已經沒幾天了。

這件事他既不是從盧敬錫那裡知道的,也不是赫連夜揭發,而是他同一個屋簷下的同僚張侍郎告訴他的。

張侍郎家中有一個十五歲的閨女,也在找婚事,正好說和到盧敬錫頭上。

張侍郎聽說懷雍跟盧敬錫交好,於是來問他盧敬錫的品質如何。

懷雍猝然得知這件事,還沒來得及消化,還得擠出一個笑,為盧敬錫說了幾句好話,說盧敬錫是個德音蘭馨、識通理清的好兒郎,值得托付終身。

直到張侍郎走開後,笑容從懷雍的臉上褪去,他的神色黯淡,手上抱著三四卷沉沉的書,忘了放下,站在走廊上一時間忘了自己接下來要去哪。

盧敬錫要成親了?

是誰家的小娘子?

他在難過什麼?

這不是可以預見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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