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內燭火暗沉,燈影繚亂,夜色中寒氣森重,殺機四伏。
幾名侍衛護著一名身著黑袍、頭戴沿帽的男子跨入內院,守在院門口的侍衛將頭低了又低,生怕多看一眼便丟了小命。
穿堂風卷過男子的衣角,露出了裡麵蘭青色的衣袍,幾朵白玉蘭在揚起的裙擺處盛放,又很快被黑袍蓋住。
他踏入屋內,等候多時的周齊驀然站起身,年過五旬的身姿已顯老態,布滿皺紋的臉掩不住的驚懼,顫顫巍巍地向來人下跪行禮。
“老臣周淥,參見長曦殿下!”
男子擺了擺手,揮退了左右,房門被關上,屋內僅剩下他們二人。
“起來吧。”
黑袍之下聲線沙啞難辨,低垂的沿帽將他的臉擋得嚴嚴實實,唯有搭在桌前的手乾淨纖長,戴著一枚白玉扳指,未著花紋,卻足以令周齊俯首稱臣。
男子漫不經心:“周大人在大晟為官十餘載,竟還記得自己的舊名,也是難得了。”
周齊渾身一抖,重重地向他磕頭:“老臣雖身在大晟,但始終心係大淵,未曾有過貳心。”
“是麼?”他低低一笑,陰冷的聲線如毒蛇般爬入周齊的耳道,“可我怎麼聽說,你最近派人給鐘離氏送了禮,似乎,是想通過他們搭上鐘離越?”
周齊臉色煞白,高呼冤枉:“殿下明鑒!老臣隻是想替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捐個官,好讓他能接替老臣為殿下效勞,老臣絕對沒有背叛殿下之意!”
男子不語。
燭光將他的身影投在牆上,黑色的影子巍然如山,壓得周齊喘不過氣。
他跪在地上,身軀佝僂,在男子看不見的角度下,額頭布滿冷汗,但麵色卻凝著一絲懊惱狠戾。
十幾年前,他不過是東宮門下的一名文客,大淵被滅之後,他跟著一眾宮人逃亡在外,被晉帝餘黨所擒。
為了保住小命,他答應替他們賣命,並改了名字參加本朝科考,跌跌撞撞才走到奉禮郎之位。
周齊本就沒什麼忠義之心,他原本隻是想腳踏兩條船。若大淵贏了,他是大淵的功臣,若大淵輸了,於他來說也並無損失,但他萬萬沒想到,賀雲中會死得如此突然!
賀雲中是前朝帝師之子,當年為了防止他們這些舊臣叛變,晉帝餘黨曾寫下一本名冊,記錄著他們的本名與官職,那本冊子就在賀雲中手中。
半個月前,賀雲中死了,聽說鐘離越從麓山書院內搜出了不少前朝禁書,周齊唯恐那本名冊被鐘離越所得,便打算在自己被滅口之前,主動向鐘離越投誠,並告發前朝餘孽,以此換一條活路。
隻是他一個小小的奉禮郎,如何見得了鐘離越?周齊隻能先向鐘離氏示好,以求能通過他們的引薦麵見鐘離越。
沒料到鐘離越還沒見著,倒是先驚動了舊主,也就是晉帝之孫,人稱長曦殿下。
周齊拳頭緊握,就算他舌燦蓮花,能讓長曦放他一馬,但他日大淵卷土重來,論功行賞也勢必輪不上他。
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與其戰戰兢兢,進退兩難,乾脆就一鼓作氣,擇主而行。
周齊挺直了腰身,一雙老眸直視著眼前的黑袍男子,聲音前所未有的沉靜。
“老臣跟了殿下這麼多年,就因為一封信,殿下便懷疑老臣嗎?”
黑袍男子偏著頭,沿帽垂下的黑影擋住了臉,隻隱約可見那白皙流暢的下頜線。
“你怎麼會這麼想?”他輕歎一聲,“我若不信你,我怎麼會親自來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