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帝強壓著怒火,點了崔慎的名字。
“崔卿,朕且問你,你為何舉薦晉王?”
“回陛下,晉王乃是先帝嫡子,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這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莫敢不從!”
“嫡子?皇兄從未立後,何來嫡子一說?”
“陛下難道忘了,先帝雖未立後,但陛下登基後因感晉王生母主動追隨先帝而去之大義,追封其為懿德皇後。生母既有皇後之名,則晉王自然為嫡子!”
“此言差矣!”崔慎話音剛落柳明誠便出言反對,“誰是先帝之嫡子應由先帝說了算!先帝生前便有意立秦王為儲,為此特旨重開詹事院,隻不過因為暴病而亡,秦王年幼,恐主少臣疑,不利於國,這才傳位於陛下!陛下既要還政於先帝一脈,自然應遵從先帝之意,立秦王為儲!先帝生前從未動過立劉貴儀為後之念,晉王這嫡子身份如何能算得?”
裴珙立即反駁道“不論懿德皇後何因、何時被立為皇後,隻要有皇後的身份、隻要和先帝同享太廟香火,那就算是先帝嫡妻,其子自然為嫡子。先帝生前,晉王不是嫡子,自然不會優先於秦王,然而此一時彼一時,現如今,晉王已然為嫡子,自然應當優先於秦王。禮法至大,豈能以先帝喜好為準?至於追封懿德皇後一事,雖發生於先帝駕崩之後,然卻出自當今聖上之口,難道先帝的旨意是旨意,當今陛下的旨意便不是旨意了嗎?”
裴珙不愧為禮部侍郎,一番話倒叫柳明誠也不好反駁了。眼見柳明誠落於下風,承平帝不動聲色,目光望向了杜延年。
“杜相,你意下如何啊?”
杜延年淡淡道“陛下,臣以為諸公所言皆有道理,臣才疏學淺,實在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過,今日卻有一位大儒在朝,不妨聽聽他的意見。”
“哦?杜相所指何人哪?”
“奉祀君孔維翰正在殿外侯見,請陛下召其進殿,一問究竟。”
“嗯,傳孔維翰!”
旨意一聲聲傳出殿外,不多時,孔維翰邁著四方步進入大殿,三拜九叩,一絲不苟。
“奉祀君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何時到京的?”承平帝其實很不喜歡文人那一套虛禮,但作為帝王,該忍耐的時候也得忍耐,該親切的時候還得親切。
“回陛下,臣到京已有四五日了,這幾日正在與禮部切磋祭祀大典相關事宜。”
“嗯,此事稍後再議,這裡倒有另一件事想請愛卿斷個公案。杜相,你說與他聽吧。”
“是,陛下!”杜延年簡單將雙方的意見和分歧陳述了一遍,“奉祀君,陛下和臣等都想聽聽您的意見,畢竟於禮法一道,沒人比孔家更明曉了。”
“陛下,臣以為,寧遠郡公所言在理,晉王無嫡子之身份!”
“奉祀君,您這意見又出自孔夫子哪部典籍、哪章哪句呢?”裴珙咄咄逼人。
孔維翰不慌不忙,微笑道“不需要先祖典籍,一部《唐書》即可!
陛下,唐史記載,玄宗時期,武惠妃聖寵甚隆,開元二十五年去世,玄宗追贈其為皇後,諡號貞順。然其子壽王並未因此而得到嫡子待遇,與其他庶皇子無異;玄宗仍以肅宗為儲,朝中亦無人主張因壽王為嫡子而提易儲之議。肅宗即位後,廢除武皇後祠享;代宗即位,廢黜其皇後地位,當時朝中亦無人以為不妥。若死後追封的皇後真有嫡妻之地位,則豈有以庶子、庶孫而廢嫡母、嫡祖母的道理?
有唐一代,此種事並非隻此一例。代宗時,追封獨孤氏為後,然所立儲君卻是侍妾沈氏之子李適,獨孤後之子李迥亦無嫡子待遇。
因此,從《唐書》的記載來看,‘有嫡立嫡’這話雖沒有錯,但死後追封的皇後卻無嫡妻之分,其子亦非嫡子,而是仍為庶子。在場諸公都是讀過史書的,學識淵博,當知下官所言非虛。”
孔維翰說完,眾人皆閉口不言,因為他舉的這兩個例子還真是切切實實存在無可辯駁的。
“眾卿可還有彆的說法?不妨講出來,大家都來辯一辯!”承平帝麵帶鼓勵之色望向眾臣。
“陛下,”太仆寺卿蕭懷武奏道,“據臣所知,孔維翰與柳明誠乃是兒女親家,焉知其所論沒有私心?”
“蕭寺卿說彆人有私心,難道自己就沒有私心嗎?”柳明誠針鋒相對,“蕭寺卿的兩位堂兄蕭懷安、蕭懷文,一個罷職在家,一個在刑部大牢等候秋決,又是因為誰的緣故呢?”
“嗯,這事兒朕還差點忘了,元舉啊,你自己來看看,這些舉薦晉王的人裡有多少是你得罪過的呀?”
祁翀正站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忽然被承平帝點名,猛地抬頭“啊”了一聲。
內侍將名單呈送到他麵前,他看著那長長的名單,頓時有些頭疼。
“陛下,說實話,這份名單上的大部分人臣根本就不認識,也從來沒打過交道。不過看姓氏許多都是反複出現的,比如崔、梁、盧、王、鄭、蕭、裴、吳、程、高、張等等,想必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員吧,這些家族臣都得罪過,大概能占這份名單的一大半吧!”祁翀如實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