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縣令從胡酒商口中,了解到了範書商的另一麵。
在胡酒商眼中,範書商是個仗義執言,樂善好施之人,除了酒後容易衝動暴躁,平時卻是很正常,性格爽快熱情。
與在縣衙裡,表現得戰戰兢兢,隨時隨地怕鬼從陰暗角落爬出來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雖說,人都具有多麵性,但是,範書商這未免也太過兩極分化了。
這胡酒商和範書商,要麼其中有人在說謊,要麼其中另有隱情。
黃縣令覺得從開始對範書商,進行暗中觀察。
至於,胡酒商,他接受完問話之後,被要求簽了一份保密文書,便被放走了。
韓典史負責監獄的日常工作,所以觀察範書商夫妻這件事,就落到了他的頭上。
他第一次接受這種任務,感覺很有趣,興致勃勃,連飯都不想吃,帶著乾糧在身上,換了一身獄吏的衣服,直接當自己是個沉默寡言的獄吏,安靜地站在能看到範書商牢房的角落,盯著對方。
胡酒商離開縣衙後,越想越覺得心驚,他感覺自己恐怕因為自作多情而被迫卷入了一樁大案之中。
要不是大案,以範書商的財勢,怎麼也不可能為了人身安全,躲到監獄裡去。
而且,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以醉酒鬨縣衙的方式。
他回想當日,他們聚集在一起的最初緣由,雖然他們想要參加縣衙的唱衣會,但是,酒席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算和氣,結果不知不覺,就開始像被點燃炸彈一樣,情緒都火爆起來了。
他們舉辦酒席之前,還有個常聚的商友的態度是,能得到名額最好,不能的話,那就觀望一下,拿到下一場的名額。
他想到黃縣令所說的話,越想越覺得心驚。
他已經開始思考要不要和其他人一樣,出發去外地避避風頭,但是,他又想到自己近日,籌錢的舉動,恐怕已經被有心人看在眼裡,要是在這個檔口離開雲縣,恐怕不出半月,就會傳出他胡酒商資金出問題跑路的謠言。
那他經營多年的信譽,恐怕要功虧一簣。
光是想到這裡,他就要窒息了,最終隻能回到家中,為自己的魯莽,扼腕歎息。
黃縣令除了對縣衙的官員做了安排,還與雲縣新來的駐軍校尉官,約談了加強布防和駐軍的訓練。
新來的駐軍校尉官是一個有衝勁的年輕人,當他得知雲縣竟然還有之前的逆賊留下的一個迷陣,占據了整個穀底,十分震驚。
他來雲縣之前,早就有前輩提點過,這雲縣是個凶險之地,幾乎大部分校尉去了,都是有去無回,要麼死在雲縣,要麼獲罪死在牢裡,幾乎沒有一個善終的。
但是,他也是被逼到絕路了,他一個草根出身的士兵,在這和平的年代,靠戰場殺敵的軍功,到現在這個位置已經是封頂了。
他申請來雲縣之前是想來剿匪,結果,等他得到機會,卻是雲縣山匪都被剿削得光禿禿了,彆說匪徒了,據他來雲縣這幾個月的觀察,街上連搶劫偷盜的都沒有。
甚至,在入城處的布告欄,每日都有人在那裡宣傳晉律,每條律法,都用一個小故事來宣導。
他一開始很好奇,連續去聽了一段時間,他現在覺得自己去考個律科,大概能考上童生!
和他曾經聽說的,可以說是截然相反,啊不,應該說是,毫不相乾!
所以,他得知縣衙來人的時候,心想,戰功來了!
結果來的不是戰功,但是,卻驗證了他曾經聽說的傳聞。
於是,他在和黃縣令探討完正事之後,開始打探關於以前雲縣那些凶惡山匪的傳聞,是否為真。
黃縣令見他這麼感興趣,便告訴他,“楚校尉,此案十分複雜,最終調到京城審理。你要是感興趣,可以寫出借閱文書,到縣衙借閱關於山匪案的卷宗,隻能在縣衙內閱讀。不過卷宗隻有涉及雲縣的部分,更多的細節,需要去向京城府尹借調。”
楚校尉聽到這話,沒有被婉拒的惱羞成怒,反而微笑地感歎了一句,“黃縣令,你的確是個好官。”
他是個見好就收的識趣之人,既然案件內情不便打探,他就及時止住了好奇心。
他想借此交好黃縣令,而不是交惡。
為了表現自己的誠意,他當場熱情邀請黃縣令前往校場,旁觀今日的駐軍訓練。
黃定洲借口縣衙有要事處理,婉拒了對方的邀請。
他自認自己的身份尷尬,能不與駐軍交往過密,才是最好的選擇。
他掐著時辰,離開了駐軍所在地。
崔錄事跟著黃縣令身後,直到離駐軍之地很遠了,崔錄事才對黃縣令道,“這個楚校尉的態度是不是太熱情了?”
黃縣令思忖道,“繼續觀察,要是駐軍被收買的話,雲縣會很麻煩。”
至少,從這個楚校尉表麵的情報上來看,沒有大問題。
崔錄事,“依卑職之見,楚校尉立功心切,野心極大,今日您接連婉拒他,恐怕他會多思多慮,要是他有性格極端的缺陷,恐怕到時候會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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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縣令聞言,看向崔錄事,微笑,“崔錄事成長得很快,本官很欣慰,近期縣衙公務繁忙,就有你來負責關注楚校尉的動態,隻許遠觀,不可近距離接觸,更不能讓對方起疑心。”
崔錄事聽到黃縣令的話,有些驚訝,卻沒有拒絕,“卑職多謝黃縣令的提點,卑職必當儘心儘力,不讓黃縣令煩擾這等瑣事。”
黃縣令點頭,“很好,每日觀察記錄成文書,呈遞上來即可。”
到了縣衙,黃縣令與崔錄事,一前一後,回到文書處理室,兩人沒有再提起這個話題。
這時,喬縣丞滿頭大汗地從外麵回來,“黃縣令,廚房增加人手的事,已經處理好了,是上次考核的第三名,風九娘。”
他說完,將風九娘的相關文書呈遞到黃縣令桌案上。
他交完文書,還躊躇著,沒有馬上離開,猶豫了幾個呼吸,才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黃縣令,那婉芙的下落,可有消息了?”
黃縣令拿著朱筆的手頓了一下,他抬頭看向喬縣丞,“還在搜查,暫無消息,秦畫師和謝主簿早已經將尋人布告掛出去了,應當很快就有消息了。”
喬縣丞表示很懷疑,要是很快就能有消息,黃縣令就不會讓他去重新招錄新廚娘了。
黃縣令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補了一句,“補錄廚娘一事,月初本就有計劃,因為隻有婉芙小娘子和雲大娘,排班太滿了,她們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太累了。”
喬縣丞這才點頭離開,走沒兩步,又回頭,欲言又止,他原本還想再問幾句,但是,他見黃縣令低頭在批閱公文,隻能歎了一口氣,悵然回自己的座位。
當他坐下之後,崔錄事抬頭瞥了他一眼,又掃視了一眼,其他人的神情。
其他人似乎對黃縣令和喬縣丞的交談內容不感興趣,也可能是太過忙碌,總之,無人在意這場沒有結果的寥寥幾句對話。
隻有他在意。
接下來,崔錄事除了到縣衙應卯,就是喬裝成閒漢,在雲縣各酒樓、茶樓等各商鋪前亂晃,接單。
偶爾運氣好,能接到送往駐軍附近的酒菜單子。
他開始關注,那幾個點單人喜歡下單的酒樓,開始有固定的駐守商鋪,不再滿城亂晃。
黃縣令為了崔錄事的安危,另外找了武力值高的仆從喬裝成腳夫或者乞丐,暗中保護崔錄事,不得不說,他很佩服崔錄事追蹤人的手段,很強!
怪不得崔錄事能在窮困潦倒之際,還能將被賣掉的妹妹找回來,又順著零星不成線的線索,查到仇人的所在。
崔錄事接連盯著駐軍好幾日,都沒有發現楚校尉有什麼異常的,倒是有一個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從秦畫師那裡見過這個女人。
據秦畫師所言,此女當時在茶樓肆意打聽黃縣令。
現在,這個女人卻頻頻出入酒樓,盯著過往的商賈,探聽【唱衣會】之事,包括負責唱衣會官員的家世背景,都在了解。
崔錄事現在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會被女人溫柔假象所蒙騙的少年郎了,他現在眼睛毒辣著呢,從這個女人的言行舉止,就發現此女目的性很強,而且是針對縣衙官員而來。
隻是,對方探查消息的手段,還是個野路子。
他將這件事也記錄在每日觀察文書中,用朱筆做了重點標記。
過了幾日,崔錄事終於發現楚校尉獨自離開了駐軍所在地,對方第一個前往的地方是布告欄,花費了一個時辰,將通緝令和最新布告、政令宣告都摘抄了一遍,還將在布告欄宣傳晉律的衙役所講的故事,也記錄在紙上,才離開,前往靠城門的茶樓。
他指點了一壺最便宜的茶水,坐在靠窗的位置,像是在觀察窗外的過往行人。
崔錄事換了閒漢的偽裝,改成腳夫,跟著進了茶樓,坐在靠角落的位置,關注對方的一舉一動。
在臨近日暮的時候,一個穿著棉仁衫的老漢,手裡拿著一個折疊著的布袋,進了茶樓,徑直往楚校尉的位置而去。
楚校尉見對方過來,立刻給對方斟了一杯茶水,然後,將他摘抄了十幾頁布告文書的宣紙拿出來,裝進老漢帶來的布袋中。
崔錄事借著掌心銅鏡模糊的影像,觀察他們,他發現,楚校尉從始至終都沒有跟那老漢說過一句話。
楚校尉與老漢相顧無言,坐了一會兒,老漢喝完茶水就離開了。
老漢走後,楚校尉也沒有多停留,直接離開了。
崔錄事眼看著楚校尉回了駐地。
他立刻調轉方向,往老漢離開的方向追蹤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