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員會過後,男人們忙碌起來,將地排車全部集中,修補輪胎、打氣、更換車幫與車板;將鐵鍁打磨得鋥光瓦亮,鋼鍬換上新把手,接著搓麻繩、捆鋪蓋和麥秸、杆草(穀子的秸稈),將煙葉撚碎裝進油膩膩的布袋裡;隊裡開始籌備糧食、油、大白菜、胡蘿卜、辣椒、蔥薑和大蒜頭,以及燒飯鍋、燒柴、籠屜;搭窩棚的棍棒,拉車用的繩索等等,猶如一次集體大逃荒,隻是沒帶女人和孩子。
出發那天,全村男女老少幾乎都出來相送。十幾輛地排車排成一字長龍,頭幾輛還插著紅旗,吃的、住的、穿的、用的儘在車上。清一色的男子漢,大家前呼後應,浩浩蕩蕩出了村。直至過了中午,才抵達工地。到了工地,覓了個好地方,卸車搭窩棚,然後鋪上麥秸、杆草,將鋪蓋鋪在上麵。炊事班忙著埋鍋做飯。
沿河兩邊的空地上,搭建了許多窩棚,大小車輛還在不斷湧來,人如螞蟻行雨般向河兩邊聚攏。夕陽快要落山,蒼黃的天底下,鐵鍁泛著冷森森的光,紅旗獵獵插遍溝溝坎坎;黃沙陣陣彌漫半拉天空。那場麵猶如冷兵器時代的古戰場,著實令人震撼。
現成帶領民工搭好窩棚,草草吃了午飯,趁民工們休息的片刻工夫到工地上轉了一轉。隻見寬寬的河底,幾台抽水機正在往外抽水,許多人忙著圍堰捕魚。冷颼颼的空氣中彌漫著黑漬泥的鹹腥味。許多民工站在河岸上看到活蹦亂跳的魚兒翻著白肚皮,嗷嗷叫地指手畫腳,恨不得挽起褲腿下去幫忙。
公社指揮部的窩棚搭在離河岸不遠的地方,清一色的綠帆布棚。前麵停了一輛綠色吉普車。現成判斷,主任、副主任等公社主要領導肯定也都過來了,看來這次河工的意義非同一般。
指揮部前麵的倆高音喇叭,正播放著現代京劇《紅燈記》中李玉和的經典唱段《渾身是膽雄赳赳》
臨行喝媽一碗酒,渾身是膽雄赳赳。
鳩山設宴和我交朋友,千杯萬盞會應酬。
時令不好,風雪來得驟,媽要把冷暖時刻記心頭
……
民工們聽著革命樣板戲,如臨大敵,大有李玉和杯酒鬥鳩山的慷慨悲壯,早將戀家的思緒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次日一大早,公社召開了動員會,領導們講述了這次河工的重要意義。散會後現成便領來了任務。隊裡一共分了一百多米的工段,雖多了些,但河底沒水,比有水的生產隊早開工了一天。
開工那天,大家都爭先恐後地急著乾活,盼著早一天回家。這些在家乾慣了重活的莊稼漢們一乾起活來就什麼脾氣也沒有了,牢騷怨言早已拋到爪哇國裡去了。但見工地上車輪滾滾,鐵鍁翻飛,大家鉚足勁,喊著勞動號子,有幾個青皮後生還脫光了膀子拉著地排車瘋跑。
崇高、德福和照懷三人分在一輛車上。德福駕車,崇高和照懷裝土。他們運了幾車泥土,累得氣喘籲籲。德福架著空車回來說“奶奶,這麼乾太累人了,咱們尋點樂子放鬆放鬆吧!”
這家夥到哪裡嘴都不閒著。他要尋樂子,便將目標鎖定了李照懷。他踢了照懷一腳說“三老歪,你小子彆光撅著腚乾活,咱們說說恁嫂子唄!”
“你個熊貨,長著兩條驢腿,見人就踢啊!”照懷正在低頭裝車,冷不防挨了德福一腳,心中懊惱,回頭罵道。德福聽了卻不惱,嬉皮笑臉地說“照懷,恁哥一年半載不回家,恁嫂子獨守空房多寂寞,你也瞅準去一趟,彆讓這隻母貓晚上老是叫春了。”
“你咋不去?”照懷雖愛說話,但嘴笨,知道自己鬥嘴鬥不過德福,情急之中回了這麼一句,又一想不對,連忙糾正說,“去睡恁嫂子。”
“哈哈哈,等照玉哥回來,要知道你小子這麼說話,還不活劈了你。”德福反而抓住這句話不放了。照懷無言以對,又低頭裝車。原來,照懷有個哥哥叫李照玉,是煤礦工人,在外地工作,雖然月月給家裡寄錢,但人卻不常回來。媳婦在家一天忙到晚,又是急性子,說話免不了粗聲大氣的,所以德福說她是“貓叫春”。
“我說德福哥啊!你彆老拿照懷尋開心,你也得小心點啊!”崇高見照懷不是德福的對手,嘿嘿一笑,適時點撥了一下。照懷得了崇高啟發,停止挖土,扶著鐵鍁說“德福,你也不是啥好人,大夥誰不知道,那年德剛哥不在家,你小子便鑽了空子,誰知剛撲上去,就被恁侄子撞見,劈頭挨了一磨棍。”
原來,趙德福這人好占小便宜。有一次,他為一棵樹跟嫂子家乾了一仗,被小侄子揍了一棍。他見照懷揭他的短,嘴一撇說“吆吆吆,你小子也不咋地,還跟嫂子爭過茅坑嘞!”
“你,你欠揍!”照懷聽了,臉紅得像隻大公雞,舉起鐵鍁要拍德福。德福一邊躲閃,一邊說“大家都知道,我說的是不是事實?”
“你……”照懷一時語塞。民工們看到照懷窘態,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在偏僻的老河灣,一家人大都合用一個茅廁。一次照懷內急,沒咳嗽聲就闖了進去。誰知嫂子正在小解,叔嫂相遇,尷尬萬分。本來這事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可他嫂子滿嘴跑火車,講給了彆的媳婦聽,彆的媳婦又講給自己男人聽,那男人便將這件事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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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你們彆光顧開玩笑,快乾活,看,公社領導來了。”崇高低聲提醒了一句。民工們聽了,都低頭乾活,再沒人嘻嘻哈哈說笑了。
崇高所說的領導是陳光明。他原本是公社的一名辦事員,前兩年挖河時領過工,與民工們一同吃喝、居住、乾活,毫無架子,民工們都對他很欽佩。
那年也是一個初冬的清晨,天氣異常寒冷,河底的淤泥冰冷刺骨。挖河的民工們都站在岸上觀望,無人情願下河挖泥。陳光明擔心延誤工期,咬咬牙卷起棉褲腿,赤腳跳進了泥水中。民工們最欽佩能乾的乾部,眼見當領導的都如此拚命,誰還能繼續佯裝孬種呢?於是紛紛卷起褲腿跳下河去。這一幕,恰巧被地區巡視的大領導瞧見了,大為感動,當場表示,這小夥應當成為乾部培養的後備力量。沒過多久,陳光明就獲得了提拔重用,當上了公社的辦公室主任。短短兩年過後,他又搖身一變,成為公社革委會副主任了。
陳副主任在工地上指指點點,陪同的張永福頻頻點頭。德福小聲對照懷說“你瞧張永福那德行,跟電影裡的二鬼子差不多。”
“嗯,你說的還真有點像啊!”照懷看看大隊長穿著黑色高筒膠靴,點頭哈腰的模樣,便笑著點頭道。這時,陳光明走到德福麵前,搶過他手裡的鐵鍁說“這河工比起前兩年要好乾多了,回想當年那泥水可真難撅啊!”
“陳主任,當初您真是了不起。”張永福不失時機地拍了一下馬屁,而後高聲吆喝道“老河灣的民工們都聽好了,我們大家一定要好好乾,要學習陳主任當年那種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拚搏精神,爭取早日完成任務,早點回家。”
“對,早點回家抱老婆!”德福跟著喊了一句。現成聽了,笑著罵道“你這熊貨還有沒有彆的話,就隻知道回家乾那事兒啊!”
陳光明聽了,“噗嗤”一聲笑了,聽到的民工們也都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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