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後,生產隊的牛屋裡老是煙火不斷,煙霧隔著窗戶和草苫子飄到屋外,老遠都能瞧見。要是掀開草苫子進去,裡麵雖說又臊又臭,但挺暖和,不大的三間房裡常常擠滿了人。人來來去去的,火堆似乎就沒熄滅過。
一進牛屋,當門靠北牆打著一地鋪,是飼養員睡覺的地方。西間房用秫秸柵欄隔出了倆半間,一半放麥草;另一半喂著牲口。剩下的東間房喂著牛馬,也有驢騾。
飼養員劉照勳是隊長的本家叔叔,也是供銷社主任劉現玉的爹。晚飯後,他剛給牲口添完一遍草料,李漢魁就過來了,接著是劉景東、王景瑞和趙紅春三個老頭。劉景東是老河灣的老絕戶,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冬天沒地方去,是牛屋的常客;王景瑞是永才和永河的爹,自從戒掉大煙癮後,身體一直病懨懨的,沒緩過勁兒來,瘦得一陣風就能將他給吹倒。
趙紅春是老趙家的元老級人物。年輕時可沒啥出彩的,可謂吊兒郎當,常跟二流子混在一起,經常乾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曾跟人合夥偷了頭牛,被苦主追到家裡,他爹一氣之下,把他趕出了家門。從那以後,在老河灣便沒了蹤影。他在外漂泊了十幾年,當過兵;販過煙土;走過私鹽;跟土匪鄭三炮也有點瓜葛。
解放後,政府要搞清算,鄭三炮被拉去槍斃了。趙紅春嚇得要命,好在他幫過共產黨,政府就將他的功過相抵,沒再清算他。轟轟烈烈的運動開始時,張永福想發現階級鬥爭的新動向,就去找現成。現成鄭重其事地對他說“這個人你可動不得,你要鬥爭他得向上級請示。”
“難道你想袒護一個土匪惡霸嗎?”張永福笑著問道。現成說“這個人可對革命有功,他救過共產黨的人。”
“這不是胡扯嘛!”張永福打死也不信。現成說“這是千真萬確的,他救的那個共產黨就是我弟弟。”
“真的假的?”張永福半信半疑。現成就把來龍去脈給他講了一遍,這才打消了他鬥爭趙紅春的念頭。現成又對他說“鎮壓反革命時,也有人想動他,但被工作隊的梁隊長給阻止了,說他對革命有貢獻,他的事跡檔案如今存在縣檔案館裡,檔案裡還有弟弟從東北發過來的證明公函。”
原來,劉現成有個弟弟叫劉現魁。日本鬼子投降那年,劉現魁在學校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成了東北某校“學運”的主要領導人,後來被國民黨軍警追捕,經組織安排,連夜回老河灣躲避,這事卻被土匪鄭三炮知道了,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將他給綁架了,還讓人傳話過來,要二百元現大洋。爺爺劉景祿嚇得要死,趕緊變賣家產,托人去尋趙紅春。趙紅春覺得事不宜遲,接了現大洋就去求鄭三炮了。
鄭三炮嫌錢少,一把將銀元扔在地上,非說要往縣裡送。趙紅春說“三爺,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彆跟他們小戶人家計較,老劉家我清楚,窮得叮當響,這八十塊現大洋還是他爺變賣家當,東挪西借來的,再多,就拿不出來了。再說,你老人家能得一個是一個,把人送到縣上,縣裡的那些人你也清楚,一個比一個黑,要是他們趁機再敲你一筆竹杠,你就人財兩空了,咱們逮不住黃鼠狼,反惹一身騷,三爺你是明白人,想想看,是不是這個理?”
鄭三炮心想,眼下共產黨在各地正鬨得凶,縣裡的官員們正竭力搜刮民財,準備開溜。要是真把共黨要犯送到縣上去,說不定會被那些黑心官員反咬一口,再狠狠敲他一筆,到時候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他琢磨了半天說道“好吧,三爺就給你這個麵,八十就八十吧!”
就這樣,趙紅春把劉現魁給贖了回來,救了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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