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話,楚斬雨自己就是在外麵一直陪她都沒事;但他不能離開崗位太久。
在離開的時候,楚斬雨回望了一下那棟灰色的建築;狂風呼嘯,抓撓著自己,掩蓋在鋪天蓋地的郊區飛雪裡幾乎看不清。他很想回頭再看看那個少女的臉,但是目之所及隻有皚皚白雪。
他很少像這樣在下雪的野外走著平常造雪隊出來的時候,他會待在自己的崗位上處理事情。
火星上的人工造雪,每年都是固定頻率,楚斬雨見的多了;他估摸著等會就該雪停了。
雪停,那些聚會的人也不會回來。楚斬雨知道雪快停了,但在薇兒看來,她今晚將在那個空曠的大廳裡,和那麼多無知無覺的實驗體待在一起,度過這個大雪紛飛的晚上,就這樣孤零零地盯著窗外的雪,像隻眼神清透的小貓,被丟棄在荒野裡。
楚斬雨的眼睫微微一動。
是什麼時候呢?明明當初收養她隻是因為她和母親相似的臉和金發藍眼,是身為兒子的睹人思人;而現在他看見薇兒,已經很少把她和母親聯係在一起了。
她每天晚上都是這樣嗎?離開了那個有巨大的輕鬆熊,奶油蛋糕和毛絨玩具的家,坐在冰涼的實驗台上,沒有人陪她說話。看著台下來來往往的穿著白色衣服的,麵容嚴肅的人,嘴裡說著她聽不懂的話,她會習慣性地想要找到楚,問他“這是什麼意思?”,抬頭尋找,那個人不在。
同樣的茫茫白雪上,同樣隻有他一個人,雖然他周身並未覺得寒冷,但是在同樣的心裡,感到徹骨之寒,錐心之悲。
似乎在很多年前,像這樣同樣悲傷的風,在同樣的地方,也為傾聽者吹。
……
死了?
少年渾身顫抖地站在原地,扶住門框的手幾乎抖得站不住。
被人拿著槍打中了身體,並未多少疼痛。他心中剛剛浮現出憤怒至極的想法,斥責質問的話還沒有說出口,那兩個人就好像被定格在空中的二維動畫,誇張滑稽。
然後裂開,沒有任何所謂燃燒或者彆的方式留下來的多餘物;像是孩子用橡皮擦拭去作業紙上不想要的字跡。
隻有些許血液澆到了他的嘴邊,像一個有點血腥味的溫柔一吻。
地上老約瑟和小約瑟的身體成了無數塊,整整齊齊排列在地上眼球,外皮,內臟,耳朵,腳,手,胳膊,全副骨頭……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市場上吆喝賣豬肉的大姨的案台。
連全身的血液也被分離出來單獨凝結成了塊,和二人的衣服一起放在另一邊。
少年像是被魔鬼攝住的天使,驚恐地捂住嘴,才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完全愈合了;他這才注意到甚至沒有留下傷口。
他不斷地向後退,卻撞到了一個人。
身體仿佛過了電一般。
他緩慢地把頭轉過來看向身後。
在他身後的男人顯然目睹了全程,臉上不受控製地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完了。
怎麼辦?!
有人看到了……
有人看到了……
為什麼會死?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有人看到了……有人看到……我該怎麼辦?快想想辦法!快想想辦法啊……
恍然無措之間,他看見了被掉在地上,剛剛洞穿了他身體數下的手槍;他作為軍校生,一眼認出了那是什麼。
“一個真正的人,應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承擔代價;縱使心裡再是恐懼。”
他咬了咬牙,終於下定決心;他衝過去拿起那把槍,對準自己的眉心。
“先生?可以幫我報警嗎?我殺了人,而且……我的恢複速度……隻有異體才能趕得上……”
楚斬雨幾乎是哽咽著說“我可能……已經感染了……”
“你說什麼?”這個男人的神情已經完全脫去了震驚,是一種帶著玩味的笑。
“您不明白我說的話。”楚斬雨手裡握著槍,渾身顫抖著,此時的樣貌與幾十年後的他無異,但是神情和氣質都與後來的大不同,更加像個麵容秀麗的華貴少年。
而後來變故突生,決心參軍的他,長相的優越總是會被嚴肅冷淡的氣質壓下去。
“這麼久不見,軍隊的裝備更新得還真快啊……”金發白膚的男人撿起地上的一顆眼球,收攏在手中細細觀摩。
楚斬雨看著男人恍若未聞話語般,向自己走過來。
他不明白嗎?異體不會擁有這樣恐怖的恢複速度,可是自己卻做到了。
少年楚斬雨握著槍的手一直在顫抖。
十九枚對異體特攻子彈,即便是被稱為最強的異體,序神的伴生獸“赫羅拉尼亞”挨上也要緩幾秒才能恢複,而這緩神的片刻,就是人類脫身的機會。父親曾說過自己不指望孤身能擊敗伴生獸,人造戰士的培養難之又難,哪怕死掉一個都是莫大的損失,戰士們能活著離開就是最大的幸運。
可是現在自己卻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明明大約瑟和小約瑟這對父子的十九枚子彈已經接連打穿了他自己的身體。子彈打在他身上,沒有感覺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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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這個子彈,打到普通人身上也會有痛感,但是我卻沒有,而且傷口全部愈合…”楚斬雨看著門口男人看戲似的神情,他終於走到男人麵前,鬆開五指,子彈從手心裡凝成形狀,嗒嗒嗒地落在安東尼麵前;隨後他用不由分說的力道抽走了男人手中的槍。
“如果你不相信的話。”
楚斬雨抬起槍口。
“那就用這個來證明吧。”
伴隨著一聲尖銳的槍響,男人抬起眼。看見他舉起槍對準眼側,槍裡最後一顆子彈穿過眼側皮膚,從楚斬雨的另一側太陽穴飛出,空中劃過些許鮮豔的血跡,而被擊穿造成的創口以一種完全看不清的速度複原了。
“就像這樣。”楚斬雨把槍丟在地上“我的身體不對勁,而且我剛剛隻憑意識就讓他們死了!我很危險……”
少年痛苦地彎腰蹲在地上“請幫我致電治安局,這位先生,我需要被監控管製。”
男人注意到楚斬雨的眼睛是深透的,帶著點紫的藍色,非常奇異;但是那雙眼睛裡沒有裝著任何東西,隻是一種徹骨的漠然。
儘管神情很痛苦,但是眼睛卻空洞至極,像看不見的深海。
男人眼神終於變得興味盎然。如果楚斬雨那時抬起頭來應該就能迅速察覺到不對那是科學家在注視著一個計算多年得出的成果的狂喜,和病態的癡迷。
“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呢,羅斯伯裡少爺。”男人撿起空了的槍支和血跡斑斑的子彈放在他麵前,站起身微笑。
楚斬雨搖搖頭。
“安東尼·布蘭度。”男人紳士地行了個禮“我是你父親的朋友,你母親的學長。”
他合上門扉。
麵對著滿麵淚痕的少年,和地上的一塊一塊的肉;那仿佛是肌肉自己斷裂開來,而並非用任何鋒利的銳器切割。
“不要叫我羅斯伯裡少爺。”楚斬雨無措地站在那裡,因為殺人而恐懼不已,他的淚水沿著沾著血絲的下巴滑落。
他輕輕一擺手,原本陳列在房間的血肉塊全部都消失不見,以安東尼的眼力,看不見它們化為粉塵的過程。偌大的房間內內回響著他孤獨清淺的啜泣聲,房間外是鋪天蓋地的暴風雪。
安東尼·布蘭度笑了。
他寬厚的手掌按在楚斬雨的頭頂。
“你殺死了迷戀年輕果實的罪犯,你沒有做錯什麼。”安東尼溫柔儒雅地笑著“更何況,能死在你的手裡,是他們的榮譽;他們在世上的唯一價值大概就是讓你發現了‘真實的你’了吧。”
“不要那麼害怕。”安東尼感受著楚斬雨那微微發抖的身體,手指掠過少年肩膀上第三軍校的校徽“你殺了他們,因為他們冒犯了你,他們是弱小的人類,死不足惜;而你親自將力量與智慧施加在這兩個人類身上,他們即便是魂飛魄散,也死得其所。”
“所以,為什麼要流淚呢?”
安東尼將少年下垮的嘴角拉起來,擠出一個僵硬不自然的笑容“笑一笑吧。”
少年睜開淚光盈盈的雙眼“我會死嗎?殺了人我會被槍決吧……老爸一定會很失望……但是,叔叔,請你,幫我通知治安局和我的父親吧。”
安東尼挑了挑眉。
“雖然約瑟先生有錯在先,但是殺人是不對的,雖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殺了他們的,但的確是我的想法造成了死亡。”楚斬雨撥開安東尼的手“無論出於什麼原因,我都應該承擔相應的責任;這才是,一個男子漢該有的樣子。”
“很可惜,我不會說,難道你想讓你的父親對你失望嗎?你我不說,誰知道呢?。”安東尼的嗓音如酒一般醇厚,讓人聽了就有種醉意“治安局更不會相信,你僅憑意識就殺了兩個有武器的大人物。”
“他們怎麼能理解你的力量。”安東尼貼在少年蒼白的耳廓旁“就讓我教你如何應付無聊的警察,鏟除登神長階上的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