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和您說了些奇怪的話。”莎朵好像從沉浸的狀態裡蘇醒過來,她輕聲說道“我本以為您是沒有耐心聽的。”
楚斬雨搖頭“誰都有難過的時候,悲傷是不需要理由的,傾訴也不需要理由。”
“您總是說出讓我意外的話。”莎朵情不自禁地吐了口氣,像是在歎息。
一時間氣氛似乎有點微妙。雖然這不是莎朵第一次在他麵前傾訴自己的過往,但是彼此分享秘密並沒有讓他們的距離變得更親近,二人之間還是恰如其分的客氣。
自己暗中調查他的事,雖然楚斬雨明麵上沒有給她太多難堪,但是要說心裡毫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對他卻有種莫名的信任感,明知道人的嘴巴是最不可靠的東西。
這種信任感究竟從何而來呢?
莎朵靜靜地想道。
他們性格上有相似的內斂,但是在不一樣的地方卻格外大相徑庭;這種性格特質的差異會在人與人之間築起一道無形的壁壘。
楚斬雨偏過頭望向地球,表情看起來有點冷淡。他顯然不是喜歡閒聊的人,至少和自己,他不喜歡閒聊。
薇兒坐在他的膝蓋上,雙腳一搭一搭地晃蕩著,無憂無慮。
“對了,我想起一件事情。”莎朵看向薇兒“和她有些關係,應該告訴您。”
“什麼?”楚斬雨轉過頭來。
“那天在飯店,您和普林帶著她去培育中心之後,我們在現場看到了……”
她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說起來有點荒謬,那竟然是…一顆眼珠,但我不確定那是不是我的幻視。”
她聽見楚斬雨的聲音明顯有點顫抖“你說什麼?眼珠……”
“嗯,確實是眼珠。”
又是這個,這到底是什麼?
在楚斬雨的少年時代,他曾經沉迷於緝拿凶手的偵探小說,看著主人公推理出環環相扣的動機,最終將罪犯繩之以法;在這些劇情裡,罪犯很多都對“在不同的案發現場留下一個相同的標記”這一行為悸動不已,而在警察和偵探看來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楚斬雨現在的心境和警察偵探類似。
“現在那顆眼珠在哪裡?”
“不見了。”
“不見了?”
“嗯,我們還沒走近仔細看看,它就自己消失了,像煙塵一樣消散。”
楚斬雨沉默了一下“你看到了眼珠……現在身體沒什麼問題吧?”
“呃……各項指標都挺好的。”
年輕上校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好似借助這個動作舒緩了全身的壓力;他再度睜開眼時,眼裡已經是沉鬱的冷靜。
“這樣嗎?”楚斬雨又注意到她話裡的另一個點,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你說到了‘我們’?還有其他人看到眼珠?”
“是啊,您忘了嗎?在現場的還有摩根索少爺,也是他發現了眼珠,然後讓我看的。”莎朵謹慎地答道“摩根索少爺身體應該也沒什麼問題,您放心好了。”
“我猜也沒什麼問題,前一陣子看到的時候還活蹦亂跳的。”話是這麼說,楚斬雨的心是徹底放了下來。
沒人因此遭受無妄之災,真是太好了。
那個變成異體的青年戰士的模樣在他腦海裡一直揮之不去。
地上的一顆眼珠,又不是像地上的香蕉皮那樣隨處可見,它出現在那裡一定會吸引人不自覺地去看,就像刻意設計好的陷阱。當時屋子內部已經被全麵消過毒且作了封鎖處理,不可能有感染源。
楚斬雨隻能想到,在他招呼士兵前來看出現在現場的奇怪事物,士兵的目光投注在那不祥的眼球上時,變異的種子生根發芽。
他想不明白,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莎朵和摩根索沒事呢?莎朵隻是身體素質比較好的軍人,並不是統戰部的士兵或者赫柏計劃的人造戰士。
兩顆眼珠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外形?大小?內部構造?伴隨著思考,楚斬雨自然地托著腮抬起頭,正好在如鏡子一般的舷窗上看見自己的臉。
玻璃折射的作用下,顯得他的眼睛露出些詭異的色調;而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唇邊漾出一絲苦笑。
“瓊斯太太屋子裡的,那顆眼球,被我看過和觸碰過。而在飯店時我急著去培育中心,沒注意到那裡的眼球。”
楚斬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是這樣還是說不通,自己看過和碰過無數東西,這些年來也沒有因為這個原因而導致其他人變異,所以這個眼球本身也有問題。
可惜兩個都已經消失殆儘,無從考證。
“原來您見過他,我還以為他會把這個事告訴您。”莎朵很驚訝“看您的樣子,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可能是他不相信我…不願意說吧…”楚斬雨看著玻璃裡映照出的,自己的臉。
無數人在他的麵前或身後,讚揚過他外形的完美,誇獎他是凝結了女媧畢生精力的作品,集合了他父母的外形上的所有優點,值得獻上人類能想到的所有溢美之詞。
而他在淩晨或者傍晚,總能從無數個浮出虛空的幻影裡,洞察見自己的這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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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那不是我。
他很想把手覆上這套完美無瑕的五官。若是能撕下這幅華麗的偽裝,將身份交還給它們真正的主人……他一定會那麼做的。
但是,他做不到。
胸前傳來毛茸茸的感覺,他低頭一看薇兒已經靠在他身上睡著了,清淺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衣領。
他揉了揉這個無憂無慮的女孩的頭。
“如果你是怪物…我又何嘗不是怪物呢……”他的下巴輕輕挨在少女的頭頂。
楚斬雨沉默地想道。
若忘記吾為何物,天命令其茲惡芽。
“我是無法被世界原諒的怪物,所以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讓人看出一絲破綻,否則我將失去所有。”
楚斬雨在心裡悄悄地念道,內心的聲音隻有他一個人聽見“偽裝是一件極其疲勞的事,我經常力不從心而痛苦萬分。”
欺騙自己和他人的命運,這是一場盛大的賭博,支撐著他還在這張賭桌上的,隻有和那個人的約定,和自己必須背負的使命,而且他沒有選擇退出的權利,也不打算退出,這是隻有一件隻有他能做到的事。
“所以,我是多麼希望這次私自調查後,我一無所獲,因為我希望你是一個普通人。”他輕聲道“初見的時候你哭了,我真希望那是你一生裡唯一的眼淚。”
“不要過的和我一樣。”
莎朵看著忽然變得沉默的上校,他的眼神裡有著奇怪的,她看不懂的東西。
就像他剛剛說的“誰都有難過的時候,悲傷是不需要理由的,傾訴也不需要理由。”
可是他並沒有選擇傾訴,傾訴明明會讓人的情緒緩解,而他竟然選擇了閉塞情緒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獨自消化。
她認為自己的難過和悲傷已經足以讓她滯澀困頓,但是楚斬雨沒由來的沉默,她的直覺告訴她與其說是悲傷導致的,不如說是無法言說的孤獨。
隻不過現在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那孤獨是什麼;因為楚斬雨不願意告訴他們。
莎朵移開了視線。
在越來越嘈雜的環境裡,二人不約而同地沉默著,似乎之前的洽談隻是錯覺。
宇宙觀測中心在晨曦裡迎來了新的一天。瑞秋·勒布朗與往日不同的新穿著,吸引了許多早八起來的人的疲憊目光。
“誒,瑞秋!穿這麼好看!是去約會吧!”她的同事不懷好意地吹口哨。
“嗯啊…是約會……”瑞秋沒好氣地回喊了一句“約的還是鮮肉帥哥,行不行?”
“喲!”
“彆貧了你。”她係好自己的領帶,急匆匆地向偏門口趕去。
在上麵派來了新的專理人員之後,瑞秋·勒布朗從趕鴨子上架的生活裡被解放出來,她好似死土萌芽,每一天都是晚睡晚起,過上了自己夢想裡的生活。
然後今天自從接到楚斬雨的聯絡,她又不得不早上八點從床上掙紮起來,穿戴整齊地站在觀測中心門口。
“勒布朗女士,好久不見。”楚斬雨溫風和煦地伸出手和她握手。
瑞秋其實心裡在狠狠地罵娘要是可以的話,誰想讓人奪走自己九點的睡眠,但表麵上她還是很矜持禮貌地握手。
和莎朵分彆之後,瑞秋帶著他和薇兒到食堂坐下,點了幾份飯菜。
“您的氣色比上次見麵時好了不少。”
楚斬雨一邊搭話,一邊給薇兒布菜;離上一頓吃飯才過去沒多久,她的胃口恢複如初,隨著她腮幫子的不斷聳動,楚斬雨感覺盤子裡的肉和菜都在瑟瑟發抖。
真是個吃貨變的。
“您也是,氣色好了不少。”瑞秋笑道“您私自來,所為何事呢?”
“我之前…不是,是倫斯中校請支援部的兩位士兵,在這裡附近的山坡上挖了一座小墳。”楚斬雨問道“那個小墳現在還在那裡嗎?沒有被破壞吧?”
“還在呢還在呢,不過您問起這個是為了什麼?”瑞秋擦了擦嘴。
楚斬雨的話語在肚子裡倒騰了幾轉,無論怎麼更換措辭,都繞不開“我要開墳掘墓,看看裡麵的屍體”。
最後他隻好說“我想去探望一下。”
薇兒叼著骨頭,自得地坐在那裡搖頭晃腦,楚斬雨和瑞秋聊的內容她聽不懂,她隻是歪著頭看看楚斬雨,然後再把頭轉過去,然後又偏回來看他,就這樣反反複複,最終她的目光都會落在楚斬雨身上。
“最近b區的情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