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員麵對他的質疑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擦著杯子,把它們一個一個放在架子上。
能謀害他的人不存在,楚斬雨不擔心這一點,可是經曆了楊樹沛的臨終,他對身邊的所有變動都一驚一乍,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個人,目光冷銳異常。
木質的香氣混合著店內濃鬱的香氛,奶油和糖塊的味道,顯得特彆濃厚沉重,漆黑的桌子似乎有點泛著油光,頭頂蠟黃色的大燈,店內的一切都有著老電影的色調,一邊的播音機播放著老掉牙的腔調,把陳年老調唱給空蕩蕩的吧台。
店員對他的威脅目光視若無睹,一直到他忙完了擦拭杯子,清洗灶台,掃除地上的紙屑等一係列家務,關上店內的所有窗子,在門上掛上“已打烊”的牌子,這才坐到楚斬雨對麵的位子上來。
“哼……初次見麵,我叫維薩·楊。”
店員單刀直入,報出了自己的真名,然後他順手扯下了臉上的仿真人皮麵具,露出一張英俊的臉;見了這張臉,楚斬雨差點驚得原地起跳分明是安東尼·布蘭度。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店員的神色太過沉穩,綠色的虹膜裡像蓄著冷光的一灣水,和他熟知的那張麵孔差異甚遠。
“維薩·楊?是個生名字。”
“楊中將告訴我可以信任你,話不多說,跟我來,這是他要托我告訴你的事情。”維薩是個不喜歡彎彎繞繞的人,麵對著楚斬雨不悅的臉,他也沒打算多說兩句活絡一下感情距離。
“這要是安東尼的話…演技未免也太好了……不,那個人不會放過戲謔他人的機會,更不會在對他的過去心知肚明的我麵前裝模作樣。”楚斬雨這麼想著,一邊跟了上去,不留痕跡地把服務生打扮的維薩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
“之前的店員你把他弄到哪裡去了?”楚斬雨問“彆告訴我你把他殺了。”
“你的想象力很豐富,少將,從一開始,在這裡工作的人就是我;至於維薩·楊這個名字,作為中央區華盛頓街49號的住戶,是真實的。”
維薩麵無表情地打開櫃台下麵最後一個抽屜,用力往外一拉,竟然顯現出一個幽深的黑洞,“隻是貴為統戰部高官的你,從來都不會關心沒必要的人,所以你不知道,甚至今天才看出我的偽裝。”
楚斬雨在華盛頓街這麼久,雖然經常來這家裝修彆致的小店裡來放鬆身心,吃點好吃的東西,但確他實從來沒想過打聽一下店內店員的名字,甚至他都沒有正眼看過他。
“……我的注意力也是有限的。”楚斬雨語氣低了不少,“抱歉。”
“彆廢話了,進來吧。”維薩的態度很冷漠,似乎和楚斬雨多說一句話都嫌煩,但他這種態度反而打消了楚斬雨心中的警惕。
抽屜下連接著黑洞洞的螺旋樓梯,深不見底,下麵的空間寬闊而黑暗,維薩手中拿著手電筒,電筒的光如落入深海的石子,眨眼間便被黑暗所吞沒了。
維薩在前麵帶路,楚斬雨摸到了一邊的金屬扶手,在近處的燈光照射下能看見樓梯圍著地基的柱子,完全盤踞向下,像一個銀色的漩渦,隨著走近更加清晰第浮現在黑暗裡,而隨著下降的過程,維薩一言不發。
楚斬雨的個人終端微微亮起,他驚訝地發現,不過才下了十層不到的樓梯,可是個人終端竟然已經接收不到任何信號了。
“這下麵的構造比較特殊。”仿佛讀懂他心中所想,維薩說道“就算有人聯係你,得到的不會是斷開連接,而是沒電關機。”
“謝謝。”楚斬雨說道“我對我剛剛的出言不遜感到抱歉,隻是看到你這張臉,我很難消除生理性的反感,所以才失言的。”
“如果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呢?”
“……”
“怎麼?生氣了?”
“沒有,你不願意原諒我,是應該的。”
黑暗中,楚斬雨看不清維薩的臉,隻聽到他冷笑一聲,說不出是嘲諷還是憐憫,“沒關係,你用不著愧疚,因為我也生理性地很討厭你。”
楚斬雨垂著眸子“你以前見過我嗎?”
“你覺得呢?”
“我確實見過和你長的一模一樣的人,我是因為他才對你有反感的,並不是我討厭你。”楚斬雨儘量誠懇地說道。
可是維薩完全不領情,他冷冷地說“行了,我們相看兩相厭,就彆拿你的客氣話往我身上套了,一副虛偽禮貌的樣子隻會讓我更討厭你。”
“……我知道了。”
說完這話後,楚斬雨沉默不語。
被完全沒印象的人討厭,無疑給人心理上很大的壓力,楚斬雨開始回憶過去的經曆,如果是和安東尼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他不可能沒印象……那他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和維薩說話語氣,行為方式很像的人?
楚斬雨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他的注意力隻會放在和軍務有關的事情上,所以不會在意無關緊要的人,可是其他人卻很容易注意到他的一舉一動;他回憶不起認識他的人,實在太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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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猜你已經忘了很多人,也忘了你曾經做過的事。”維薩說道“看你回憶那麼辛苦的樣子,我來給你一點提示吧。”
楚斬雨抬起頭。
維薩抬起手,將手腕上的tx3890展示給他,看著楚斬雨緊縮的瞳孔,他冷冷地說道“如何?楚少將,想起來了嗎?”
……
他沒有名字,是石塔裡的實驗體,編號為tx3890,按照研究員的說法,他也不需要名字。
他和一個女孩,一起待在獨立的培養艙裡,每天都要遭受一遍注射針劑的疼痛。
機械臂從控製台邊上取出不同顏色的針劑,金屬探針深入針管,液麵緩緩下降,吸飽了汁液的注射針管插進他的皮膚,之後便是持續至少三十分鐘的折磨。
這樣的日子過了不知道多久,他也沒有能夠看時間的工具,也沒人教他計算時間的方法,但他越來越恐懼,每天都在思考怎麼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他害怕看見穿著白色衣服,戴著麵具的人。
他想到了挖地道。
他趁著每天白大褂們把他們放到外麵溜達的時候,在沒人的地方用手挖隧道,每天一點,每天一點。
有一天大廳裡來了個高挑的男人,他穿的不是白大褂,所以他格外注意這個男人他在看過打針的場景後,就經常來這裡。
他偷偷摸摸地看到,這個男人被一群白大褂包圍著,像獵人圍住一隻有珍貴皮毛的野獸,男人無所謂般地伸出胳膊,讓紅色的液體注入他的肌肉。
還未等片刻,男人忽然發出了一聲壓抑至極的尖叫,他抱著頭蜷縮成一團,滾到地上,白大褂們拿著男人的配槍對準在地上不斷翻滾尖嚎的他,麵露警惕。
男孩清楚地看見,男人那張俊美的臉裂開一道有一道迸裂開的猙獰血口,血還沒來及噴出來傷口就瞬間長好,然後又飛快地生出新的傷口,縱使這樣,他一身綠軍裝也很快被染成了褐色。
在差不多一小時之後,男人終於安靜下來,他躺在地上,閉著眼睛,向一旁的人招了招手,白大褂們將槍還給他,手忙腳亂地把他從地上扶起來,而他已經大汗淋漓,麵容蒼白宛如死人。
他低垂這眼睛,忽然胸口一抖,倉促地看了旁人一眼,他就匆忙甩開他們的手,跑到了另一邊。
他還未開口,一束束紫黑色的血瞬間從他的鼻子,嘴巴,耳朵裡飛了出來,胸口也瞬間被強烈的血束衝破,衝擊力甚至撞飛了紐扣,血在地板和天花板上形成一道道噴泉般的血痕,也滴滴答答地往下墜落。
“上尉!”
“我沒事……對不起啊,把你們的地板這些弄臟了,不過弄臟地板還是比衣服好洗的。”男人拒絕了白大褂們的攙扶,自己從地上勉強站起來,聲音很溫和,“以後可能要麻煩你們給我單獨弄個觀察室來……”
從那以後,大廳內負責他們的研究員明顯變少了很多,而那個男人也沒再來過了;男孩求之不得,趕緊著手向外通道的挖掘。
忽然有一天,大部分實驗體陷入了狂躁中,尖叫聲,槍聲,轟鳴聲像滾滾的天雷一樣,好像有無數炮彈落在他的頭上,透過木板的縫隙向上張望去,天空幾乎已經被血染成了楓葉林。
“我害怕。”
黑白相間頭發的女孩躲在他懷裡,汗岑岑的小臉滾燙地貼著他的胸部,儘管天寒地凍,但是兩個孩子彼此依偎著卻不覺寒冷。
他摸了摸女孩的頭“不怕。”
“上麵在做什麼?”
“放煙花呢。”男孩親了親她。
沾滿了血的零碎的電線和零件,順著木板的縫隙,悄無聲息地滑落了下去;男孩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不讓它們掉在木板上發出掉落的動靜,不然上麵的人會發現這下麵還有空間,逃走的計劃就不成功了。
廣播裡傳來一個年輕冷漠的男聲“我讓你們開槍!你們手裡拿著的是槍還是燒火棍?愣著做什麼……我說了開槍!這些實驗體的命哪有科研人員值錢?這麼簡單的道理,莫非需要我教你們嗎?不管是失控還是正常,隻要擋著不走,格殺勿論!”
他聽見了,是那天注射針劑的男人的聲音,此刻冷如冰針。
格殺勿論……
男孩的心裡忽然恐慌不已,他看了看自己和妹妹已經變異的四肢,上麵長滿了鼓滿粘液的凸起,他們反抗又異變的樣子一定會被判定為失控的實驗體。
來不及了。
必須現在,趁亂逃走吧,他們還沒來得及清點實驗體編號,一定能順著這個地道逃走的;他拉著妹妹往地道爬去,地道裡麵又臟又臭,散發著一股難聞土壤酸臭的味道,妹妹不住地咳嗽。
“沒事的,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