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人類而工作的職業,那麼,重擔就不能把我們壓倒,因為這是為大家作出的犧牲。”
“那時我們所享受的就不是可憐的、有限的、自私的樂趣,因為我們的幸福將屬於千百萬人,我們的事業將悄然無聲地存在下去,那些在和平年代沉睡的龍與虎,一定在我們的犧牲所帶來的驚蟄裡蘇醒。”
“就算肉體死亡,精神卻不滅,它會永遠存在,在看不見的地方發揮作用,而麵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們將灑下熱淚。”
“但是我所祈求的並不是熱淚,而是我的骨灰能夠替代這世界上所有人的死亡。”楚斬雨對著相框裡的人說“我不想再像從前那樣,再失去和你們一樣的人了。”
如果海水注定要上升,就讓黑暗在雷鳴中裂開,讓人類重新選擇生存的峰頂,我寧願這世界上所有的苦水都流入我的心裡。
楚斬雨拿著相框,在這個實驗室裡慢慢地走動,這裡的每一處痕跡和他百年前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他能準確無誤地摸到每一個擺件他最後一次在這裡喝茶的杯子居然也擺在原處。
當時是什麼光景呢?當時坐在我旁邊的,和我一起聊天的長輩,插科打諢的朋友,有點嘮叨的父母。
如何不是這張照片召喚回了久遠的回憶,他甚至回憶不起每個人具體的樣子。
他的思緒回到了很多年前。
曾經坐在實驗台上,看母親養的倉鼠夫婦抱在一起睡覺。
看溫其玉叔叔和達裡奧叔叔拌嘴吵架時,一個人麵紅耳赤,一個人邊咳嗽邊嘲諷。
看安娜姐姐吹肥皂水泡泡,看試管爆炸後她渾身漆黑地跑出來,一頭紅發被燙成朝天椒,嘴中吞雲吐霧,和她最好的索菲亞都收拾東西退避三尺。
年齡最小的阿舍爾“一臉自願”地給所有人買東西帶飯。
亞曆山大在牆上偷偷挖了地道,在聖誕節那天扮成聖誕老人嚇唬楚斬雨,楚斬雨見慣了,波瀾不驚,倒是把安娜嚇得把手裡的試管砸到亞曆山大頭上,於是兩個黑色朝天椒你看我我看你,盛狀空前。
芝·柏德不苟言笑,坐在那裡獨自沉思的時候,也會被後輩們的打鬨嬉笑逗得微微揚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我看到了!笑了笑了!”
“柏德博士笑了!”
“我眼疾手快!已經拍下來了,以後教科書上用的就是我這張了!”
回到當下,楚斬雨在實驗室裡,蹲下身了來看堆在牆角陳舊的玩偶,很多布料纖維化的很嚴重,他拈著手指小心翼翼地把它們從地上提起來,翻過看它們的背後。
果然有他孩童時的字跡。
楚斬雨以為這間實驗室早就被軍委查封了,因為裡麵沒有什麼泄露機密的東西,他也讓自己不太在意,沒想到當時負責的楊樹沛竟然完整地把實驗室整個保留了下來。
“應該還有彆的東西。”
這麼一想,楚斬雨在實驗室裡轉了幾圈,果然在桌子上發現了一遝複印件的文件,黃色的文件袋上刻著軍事政府臨時委員會的三頭鷹標誌。
現在電子訊息發達,也很少有人用紙質資料了,除非是出於機密需要用紙質文件備份,他心覺這些不簡單,手動拆開了它們。
“這……這些是?”
楚斬雨在看清楚上麵的白紙黑字時,傷感的眼神瞬間轉為愕然,進而不可思議地翻動起來
“在此之前,我已得知他的情況。”
“已批準。”
“報告有誤,楚上校身體與其他乾員無較大差異,願以我的名義擔保。”
白紙黑字,眼熟的字跡。
從軍這些年,楚斬雨代為處決實驗體不算什麼,因為實驗體失控很正常,而失控的實驗體發起狂來和異體也沒什麼區彆,殺了他們那是為了保護科研人員和普通人的安全,所以頂多從道德上說他兩句殘忍。
真正嚴重的是他鬼迷心竅地背著軍委找人製造自己的克隆體,他對一些非研究性質的人體實驗的支持,其中有不乏非常惡劣的心理實驗,儘管楚斬雨自己是被實驗的對象,可是要是軍委想和他扯起皮來,從立場問題上就能把他拉下神壇。
最後,是一些關於對楚斬雨暗下調查的報告。裡麵著重描述了他的愈合再生能力,不吃不睡也能精神五個月之久,各項完全超出正常人類的身體數據。
上次在宇宙觀測中心莎朵就是在監視他,她寫的觀察報告也位列其中。
每一份文件上,都補上楊樹沛的批示和簽字,他這麼做,等同於把楚斬雨的事情都扛到自己肩上,如果有一天有人要拿這些來說事,這些文件也完全可以讓他們以為楚斬雨是奉令行事,或者楊樹沛發令失誤。
楚斬雨也奇怪過,他早年的犯下的錯誤和工作上的紕漏,這麼久沒有被翻出來……虧他還以為是自己運氣比較好,原來是有人願意冒著死節不保的風險,為他撐起一扇阻擋風雨的帳篷。
楚斬雨合上文件。
“要煙嗎?”維薩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遞給他一支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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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進來了?”楚斬雨接過來。
“這裡又不是你家,我為什麼不能進來。”維薩嘴裡含著煙,“你說的‘待一會’,你的‘一會’原來指的是二十五分鐘。”
楚斬雨心想以前這裡還真是我家。
但他還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在附近找了找,摸出一個造型古早的打火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維薩摁了一下,前輩的老東西竟然噌地冒出了火,實驗室裡空氣潮濕,楚斬雨怕這火熄了,用手幫他捂著火。
“小心點,這東西可是能在和平年代放進博物館的東西。”楚斬雨笑道“你要是磕著碰著它,那都是後世的損失。”
“心情變好了?”維薩看他一眼。
“是啊。”楚斬雨舉著煙,在煙霧裡他的身形的剪影顯得格外朦朧,“我忽然想起,我和楊中將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也是像現在這樣給了我一支煙。”
“哦。”
“你和楊中將是怎麼認識的?維薩·楊……應該是他給你起的名字。”
“拜你所賜,自從我挖了地道後,忽然就很被那些人看重,在你撤走三個月以後,楊中將又來了石塔,我抱著他的腿不鬆手,死纏爛打,他就把我帶走了。”
“原來是這樣,那麼醫院的安東尼也是你假扮的了?”
“沒錯,你腦袋反應還挺快;他當時還讓我給他來了一針催化劑。”
“那是當然,如果測試我的智商,保守估計也能到400吧。”楚斬雨看起來愉悅了不少,內心暗自思忖著。
催化劑會加重未完全變異體的衰變進程,而楊樹沛這一招明顯是自殺,估計安東尼也想不到,楊樹沛會以死試計。
楚斬雨能感覺到楊樹沛的用意,他應該是察覺到了軍委內部的變化,但是他應該也不確定究竟是誰,隻好通過找人假扮這件事,想讓安東尼這個形象出現在大眾眼前。
雖然這一招並非天衣無縫,可是隻要讓“安東尼襲擊了他的病房”成為他死前發生的最後一件事,目的便已達到一個中將的忽然受襲後的情況惡化,足以引發社會的警惕,軍委一定會進行調查。
他前腳剛離開楊樹沛的遺體,後腳到統戰部,助理就已經彆上白花,可見楊樹沛應該讓維薩和信任的媒體人在網絡上散布了“安東尼·布蘭度複活”這個消息。
那個男人看到消息,也無法做什麼,因為他必須躲在暗處,無法自證,隻能接受所謂身份暴露這個事實,能認出監控裡安東尼是假的人,也隻有楚斬雨,其他人根據外形和楊中將的死,一定會以為那就是真的。
更何況安東尼布局顯然是想達成什麼緊急的事,而在這鋪天蓋地的疑惑和警覺裡,再精明的人都會露出馬腳。
想到這裡,楚斬雨吐出一口煙,不得不感歎楊樹沛不愧是人中龍鳳,心思縝密。
他曾經厭惡煙嗆人的氣味,長大之後卻沉迷於煙草的氣息。
吸入,鼻腔出淡淡的煙,像喝了二兩清酒,那糧食和水果的味道綿柔醇香,乾葉的清新好聞,冰涼清爽地滲透肺腑。
生命疲倦了以後,在一次又一次的吞雲吐霧裡燃燒,童年的純真和善良,像煙尾亮著的點點火星消散。
痛苦的回憶炙烤身體,好像要把過去的生命燃燒殆儘,新的生命才能從餘燼裡抽根發芽,楚斬雨感覺自己的靈魂在飛快地從身體裡抽離,向著遠方消逝。
“你對安東尼·布蘭度了解多少。”
維薩搖了搖頭“我隻是看了很多關於他的影像,在這家店裡一遍又一遍地學習研究他走路的姿勢和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