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秋分之後,天色亮得越來越晚,氣溫也降下來了。
這天被叫起來時,天還暗著,因屋室內暖和,更顯得門外吹進來的一絲晨風冷得刺骨。
宋慧娘被這一陣冷風激得清醒過來,發現嘴邊正有人端著一隻碗,好讓她把揩齒後漱口的水吐出來。
她就吐出來了,然後坐在了銅鏡前,開始梳妝。
她想起來了,今日是登基大典,所以要起得格外早些。
她環顧四周,見宮人們或忙碌,或垂手站在一邊等伺候,心中難免升起一些複雜的情緒。
明明不過隻是兩個月功夫,但她好像已經習慣了如今這種連漱個口都有人伺候的生活,果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思索間,何謹端了放著禮服和冠冕的托盤進來,宋慧娘便站起來,開始穿禮服。
與此同時,何謹低聲道:“寶華宮早些時候便亮燈了,這會兒估計也打理好了,隻等著吉時便要出發了。”
宋慧娘點頭。
她其實知道,因為在“教室”裡,當宋錦書在外界被強行喚醒的時候,便會在一瞬間消失在她麵前。
這件事第一次發生時,著實把她給嚇了一跳,還以為這金手指出“bug”了。
著急忙慌醒過來,天亮了就托何謹去打聽,才知道那天早上因為第一次去書房上早課,於是宋錦書起得格外早些。
是了,如今宋錦書雖還沒開始上朝,但已經開始上課,保師中便有右相楊桉甫,翰林學士燕萍芷,還有諸多翰林博士,因年歲尚小,隻上半天時間,通常卯時開始上課,午時結束課程,除了一些重大節日之外,沒有休息時間,累得宋錦書晚上來到“教室”時,哭著不想看書——因為白天實在是看夠了。
宋慧娘雖然心疼,覺得這樣的課程強度對於五歲的孩童來說還是太高了,卻也暫時無能為力。
畢竟在外看來,她是連親生女兒都看不到的,在瓊華宮閉門不出的失意之人。
但無論如何,今日她將成為大齊的太後……
之一。
禮服已經穿成,冠冕也端正戴上,何謹扶著她走出宮門,坐上了頂著華蓋的鸞轎,穿過巷道,很快路過寶華宮。
寶華宮宮門正開著,不過裡頭的人已經走了。
郭雲珠與宋錦書自然是先行一步。
於是繼續向前,過了玉安門,很快到了太乾宮,穿過太乾宮,便到了保元殿——平日上朝便是在這。
宋慧娘下了鸞轎,被扶著進入了寶元殿,安排在了左側的座位上。
她的對麵,便是大殿的右側,坐著郭雲珠。
她一抬頭,便與郭雲珠四目相對,盛裝之下,雪膚烏發,丹唇素齒,一位風華絕代的美人突然闖入眼中,恍惚之間甚至叫人有些目眩神迷。
難道是因為太久沒見到對方?冷不丁看到,竟然被美到了。
宋慧娘忙低下頭看自己的手,這些日子養尊處優,皮膚比之先前已養白了不少,指尖上塗著的粉色丹蔻不再顯黑,反而顯出幾分嬌嫩來。
郭雲珠本想對宋慧娘笑笑,見宋慧娘隻一瞥便驚慌低頭,心中不免歎了口氣。
自己終究還是對不起她。
她微微扭頭,便看見了人群中帶著笑意的家人,他們望著自己與陛下,好像看著往後家族的榮光。
她於是又望向五歲的宋錦書,她被牽著從殿門口走來,小小的身軀籠罩在繁複的禮服之下,沉重的冠冕看上去和她的頭臉簡直一般大,因走不太穩,走動之間,冕旒時不時砸到她的臉上,叫她苦著臉皺一下鼻子。
阿娘總叫她好好籠絡宋錦書,好叫宋錦書忘了自己的生母,可這段日子的相處下來,郭雲珠覺得被籠絡的人好像是她自己,這個孩子是如此容易叫自己心軟,以至於自己都不忍看到她皺一下眉頭。
她都擔心如此長久下去自己溺愛壞了對方,但對方又懂事得驚人,便是前一晚已鬨騰不休,第二天起來,也會意識到自己的錯處並且道歉。
這樣早慧的孩子,真的是自己能夠壓製的麼?
在這萬般心緒之中,宋錦書接過玉璽,小小的身軀坐上了寬大的皇座,她的胳膊展開有些碰不到兩旁的扶手,於是收起來放在身側,過了一會兒,蠢蠢欲動想要把手壓到屁股底下。
抬頭卻見宋慧娘正眯著眼睛盯著自己,心頭一跳,連忙把手抽出來了。
幸而此時禮官開始誦讀冊封郭雲珠為太後的詔書,眾人凝神低頭聽旨,沒什麼人注意到。
緊接著,便是宋慧娘的冊封詔書。
宋慧娘這段日子一直忙著在“教室”裡搜集資料充實自己,以至於都忘了緊張這件事,直到這一刻,發現自己還是有些緊張的。
手心沁出些微冷汗來,以至於粘濕一片,她偷偷在袖中用帕子擦了,然後伸出手來交疊與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