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平整的發髻已有些淩亂了,迎著窗欞之中透過的幾格陽光,郭雲珠身姿纖娜形貌秀美,再加上帶著一點苦惱的小表情,有了幾分二十出頭的少女模樣。
但想到這少女是目前這個封建朝代的最高掌權者,一閃而過的愛憐便立刻消彌無蹤。
宋慧娘狗腿子似的走上前,非常有眼力見地問:“娘娘似有煩憂?”
郭雲珠此時再看宋慧娘,卻已經印象大變——從前她覺得宋慧娘是孤苦無依的農婦,這會兒知道了,說不定對方比自己看得清更多事情。
這讓她心情多少有些複雜,又因宋錦書的事心有愧疚,便再一次說:“你我身份上並無多少差異,若覺得叫妹妹臊得慌,便叫我一聲二娘吧,我在家中排行第二,少時大家都這樣稱呼我。”
宋慧娘這次沒再推卻,因看出郭雲珠確實真心實意,此時若再推卻,豈不是白白鋪墊了那麼久。
於是開口:“那我就鬥膽這樣叫您了,二娘,您也不要叫我姐姐了,喚我慧娘就是。”
郭雲珠想起那常大夫親切熱情的叫法,不知怎麼,心頭升起一陣羨慕來。
“慧娘……慧娘,你同常大夫認識多久了?”
“那也有五六年了,我當初生孩子,就是常大夫接生的呢。”
如今想來,宋慧娘來到這個世界上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常蘇木。
當時,對方還是個剛出師的小醫師,因實在餓得慌,也被宋慧娘撿了。
這次撿人給宋慧娘帶來了實實在在的用處,因為難產之時,常蘇木慌慌張張,卻成功幫她接生了下來——也許也沒那麼成功吧,畢竟靈魂換了個人。
於是之後的一段時間,宋慧娘誠然不事生產,常蘇木的腦子也少一根筋,兩個人跌跌撞撞,混了很長一段日子。
那時候她們不通人情世故,被大戶人家的奶娘刁難,對方吃很凶的回扣,不結她們的尾款,她們沒有辦法,隻好背地裡互相抱怨,說大戶養的狗都比她們精貴些。
如此,共同度過了一開始的困難,然後各奔東西。
宋慧娘種自己的地,常蘇木開自己的醫館去了。
現在回想起很多事來,還是哭笑不得——
“……那小吏幾乎明說,隻要給他賄賂,這店就能開起來,我們竟沒聽懂,真給他送了兩籠蒸餅去,他大感無奈,自然是沒給我們通過,半年後我們才回過味來,再去找他,他卻竟因受賄已被他的長官給杖殺了,真是意外。”
“哦?那麼說來,當時的縣令竟是個清廉的好官。”
“那就不知道了,我們當時也不知道縣令是誰啊。”
“待回宮,看看任職批書便知道了,縣令通常三年一個任期,如此能人,如今定已經升上來了。”
宋慧娘笑著點頭,心裡卻想:這可不一定。
又見郭雲珠皺起眉頭道:“但沒想到,如此微末小吏也能染指民脂民膏,視朝廷法度為無物,真是膽大包天。”
宋慧娘笑道:“正所謂閻王易見小鬼難纏,您也說了,縣令三年一個任期,便是碰到嚴厲的縣令,大不了就做個三年縮頭烏龜罷了,更何況偏遠一點的州縣,怕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呢。”
郭雲珠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宋慧娘:“……怎麼,你沒想到?”
郭雲珠:“……從未想過。”
宋慧娘想了想:“也是,您見過的最小的官,搞不好也五品吧。”
五品以上的官員才進宮麵聖。
郭雲珠羞愧地低下頭去,又鼓勁一般捏起拳頭砸了下太師椅的把手,道:“你能進宮,說不定就是上天來叫我更耳清目明一些的,今後凡事我多向你請教,定能不被他們蒙騙了去。”
宋慧娘卻因對方的反應又察覺出一些可愛來,她笑道:“娘娘要考慮的事更多,更深更廣,沒察覺到這些細枝末節,也很正常。”
話音剛落,門外有侍從來報:“娘娘,楊相已在外等候多時了,可要喚她進來呢?”
郭雲珠這才想起他們是來了右相府似的,忙從太師椅上站起來了。
她們剛過來的時候,楊桉甫出門去了,並不在府中,是楊夫人接見的她們。
她顯然有些驚慌,竟轉頭望著宋慧娘問:“該不該叫她進來?”
宋慧娘眨巴了一下眼睛,沒敢搭腔。
郭雲珠反應過來,捏著衣袖緊張道:“我該如何說呢,事發突然,都不知該如何解釋。”
她好像是真的緊張。宋慧娘想,那此刻對她來說,會是個機會麼?
畢竟從她開口說來右相府起,其實心中就在期待著這個機會。
一個和楊桉甫能獨處的機會。
她於是裝作貼心地開口:“皇帝還未醒,叫右相進來這房間似乎也不太合適,不若我出去解釋吧,此事也本就因我而起,我便如實相告,可以麼?”
郭雲珠道:“如實相告?你先前說,陛下患病一事似有貓膩……”
“這件事還未有定論,我便不說了吧,還是等娘娘去探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