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娘子是南方人,身材嬌小玲瓏,從上而下發挽偏髻,簪著女兒的蓮花銀釵,身穿雙繞窄擺素色曲裾,稍寬的袖口用活繩捆緊收窄,方便手上走針。
穿精致繁複的並蒂蓮繡鞋,許是未多生育的原因,身形嬌俏。或許為人母親,為女兒一遍一遍操碎心,凝隴在心間褪不散的憂愁善感,絲絲痕痕爬上人的臉上額間。
“老天保佑!保佑咱們小姐健健康康,咱們季家平平安安!”夏嚒嚒停了手,雙手合十往城南方向的法門寺拜了拜。
季娘子聞言也下意識停下手準備合十,轉念間想起來,往女兒那裡飛一視線,就見女兒正盯著夏嚒嚒的動作翻著白眼,捉自己個正著,不由好笑“好好好,不拜,不拜!”
念念有詞的夏嚒嚒聞言也放下手,側身向外解釋“舒舒,這個不費錢…心誠則靈,我們不上法門寺,就拜拜了事…”
望舒不言語,掀開蓋在肚腹上的小薄被,站起來伸伸懶腰,淺粉色曲裾垂下來,寬大的袖子舉高遮臉打個嗬欠。
她不信鬼神,一種明晃晃斂財的自我安慰手段而已。這個家裡因原主久病致貧,醒來得知父母驚喜若狂欲要傾儘家底到城南的法門寺還願添香油錢。
她隨口掐了個夢,“迷迷糊糊神仙要送女兒去西天極樂世界,女兒舍不下爹娘,掙掉她的披帛跑回家來。從今往後這寺廟女兒是說一千道一萬亦不願踏足,怕早早遣去那勞什子的極樂之地。”
那會說完擰個腰害怕撲進便宜娘親懷裡,自是哄得季家父母連連保證“舒舒不願,爹娘往後不去,一家人好好兒在一塊。”
外人萬句不如女兒半句。這一個月來季望舒對這對父母很滿意,女兒就是季家的天,女兒就是季家的地,女兒指東,全家向東,毫無怨言。
這口氣喘的份量重如一家之主。
醒來日中燒水沐浴,躺在院裡曬發,青絲半乾,新衣裳服帖自然,女兒家的身段單薄,在父母眼裡一番取人嬌憐之意。
季娘子小碎步來將人擁在懷裡,小心肝舒舒地喚著上月接連高燒人事不醒天地不應猶在眼前,季娘子仍唯恐白日空夢,當下輕顫著摟緊懷中女兒。
搬來小圓凳繼續替女兒通發,輕柔緩慢,“今兒娘親給囡囡梳個雙環髻,可歡喜?”
南地裡方言“囡囡”用以稱呼垂髫小女孩,望舒年已一十六,及笄半年有餘。誰還不是個小寶寶呢……親娘閨中絕技在身,原主上個繃子倒騰半天。
本事不大,自是乖巧“舒舒都聽娘親的。”
熱騰騰的紅棗大饅頭蓬鬆暄軟,棗香四溢,夏嚒嚒用竹箸夾起一個,另一手則用小扇子快快扇風打涼。
待饅頭溫熱可入口,嬤嬤放到望舒跟前小碗,“這一鍋桃桃足足放了三勺紅糖,舒舒快快趁熱吃。”
時下糖價極高,全家緊著望舒先吃。
季望舒直接上手撕著吃,這副身體弱不禁風,膚色蒼白,已然及笄而癸水未至,前胸後背均如平地,手背青筋明顯……
自然是能吃是福。
當今是屬周氏的大良朝,各地兵匪勾結,天災人禍民不聊生。他們所處的遙城在異姓王秦大將軍的管轄範圍,城裡安定將近二十年。
近些年穩步吸引逃荒人口流入。
季家是主動遷移來到此地。季母在生下女兒後再無所出,在家自然受儘排擠和口舌流言之苦,乾脆收拾家當隨鏢師由南向北往遙城遷徙。
原主在這過程中染病,一路缺醫少藥,水土不服,身子骨弱起來,一年大病兩次,小病更是不斷,連婚事也慢慢被拋之腦後。
是的,她是位有未婚夫的待嫁姑娘人事不醒時對方還上門拜訪,瞅了她一眼。
至於原因,爹娘含糊不清,望舒猜個大概,萬一她不成了,該有的儀式也是按著那位可憐未婚夫完成的。如今她神不知鬼不覺換了人,身體好轉,那位兄弟不至於倒黴到家整冥婚了。
不過嘛,她醒來之後沒見過這號人。
隻管吃好睡好,原主吃啥都不香,但望舒嗜甜如命,紅棗去核剁碎揉麵,又將紅糖碾碎加入,頂上還綴著去核的棗肉,自是夠甜的。胃口不差,慢吞吞能吃下一個。
“乖囡囡,今兒待你爹爹領俸祿歸來,我們上街去用夕食。今日發餉,明日休沐,今晚街上可是難得的熱鬨!”
季娘子把雙環發髻剩餘發稍編入耳後,雙環俏皮可愛,再在髻間纏繞緞麵的紅綢發帶,一端打結,緞尾下垂,端看女兒發髻,聘聘嫋嫋,配上今日的淺粉雙繞魚尾曲裾,心中自是十分得意。
心裡有主意,待手上這回繡品結了錢,給乖囡囡添置些釵環耳飾。
望舒懶得打斷娘親一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沉醉得意,她喘著氣就成,爹娘會自我攻略一次又一次愛上她。
望舒吩咐娘親吃兩個紅棗饅頭,“你不吃我就生氣!”將饅頭塞到她嘴邊,看著張嘴吃下才滿意,既打算出去逛,“那女兒去廚下吩咐嚒嚒給爹爹燒熱水。”
季家房屋是一進室,正房中間是廳房,父母住東臥間,西臥間作書房。東廂房為工作坊,望舒住西廂房。倒座房有四間房,驢房,便房和更衣室,廚房。
季家人口簡單,夏嚒嚒母女是季母買入的婢仆,苦命人罷了寡母孤女逃難過來,孩童隨母親流落街頭賣身為奴。
做母親的季母如何忍心,將人買下。這些年桃桃慢慢長大,家務活麻利勤快,夏嚒嚒在家裡家外都得力。
夏嚒嚒有使不完的勁兒,正將廚房裡裡外外拾掇得乾乾淨淨。
一進居灶君就是那位忙得添柴的小姑娘,桃桃一副利落的假小子裝扮,個子雖還不見長高,卻骨骼結實,手腳靈活,頭發全部一個揪揪纏在頭頂,全身一件青色長褙子,腰間束緊,腳上一雙半舊不新的麻草鞋。
許是灶間溫度高,密密的汗從臉上滲出來,不由感歎廢物的每一天都是家人負重前行。
桃桃臉上被火苗映得紅通通的,正用袖子擦臉上的汗,見很少踏足此間的小姐過來驚喜異常,聲音有些乾啞也掩不住高聲“舒舒姐姐你怎麼過來了!”
夏嚒嚒聞聲轉過身來,“哎喲,舒舒這灶間有煙氣,留意吸進去悶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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